錯不在何人
亦不為何事
單存於世便不得饒恕
無因無憑因此無法可赦
受人輕視,拳腳相向,冷言冷語——一逃再逃
捉住他人伸來援手
是為唯一救贖,無二赦免,存在之肯定
因此當其痛失援手
原為不得饒恕者,化身無法饒恕萬物之人
詛咒世界
●
半月螢白皎潔,灑下清冷光芒。
頭頂上方是一片無垠無際的天空。受又深又濃的暗夜渲染——絢爛繁星與皓月如此遙遠,天涯廣闊盡在不言中。
再怎麼伸手也摸不著天際。
有種蒼茫的虛無感,被束縛在地表上的自己如此無力,令人深深自覺到厭惡的地步。
男人——待在很深很深的洞穴裏。
要找個東西貼切形容的話,大概就是水井了。這是個形狀細長的豎坑。然而,那不過是單看全體形貌後所下的形容。底部有個圓形廣場,其規模足夠蓋上一、兩間民房。
「啊……嗚啊……」
男人抬起頭望向頭頂的月色,發出聲音。
不過,他的嘴唇幹燥、布滿裂紋,從裏頭溢出的不是有意義之言語,而是近似野獸呻吟的聲音。男人早已失去理智。從另一個角度來看,這或許是他的原貌也說不定。不論真相為何,男人隻顧睜著失去焦距的雙眼眺望半月,整個人呆坐在原地不動。
坑底隻有他一人。
不。隻剩——這個男人。
男人四周散了許多屍骨。若為馴捕過野獸的獵師或百獸屋(注:日本於江戶時代出現的野味肉鋪),肯定能馬上發現這些並非獸類所有。
每根骨頭都是來自人類。
從骨盤的形狀來看,可以知道裏頭混著男人及女人的屍骨。
如此數量……約達百具。_
若找來善於洞察之人仔細觀察豎坑,或許會發現一件事。
事實上,這道豎坑愈往上去就愈往內平緩縮起。也就是說,豎坑的穴壁並非呈現垂直,而是彎成慢慢凹進去的形狀,酷似壺罐或瓶子。
理所當然地,裏頭的人企圖攀壁逃跑時,那道斜麵就會阻礙他們。基本上,牆麵已經沒什麼凹凸處了,想隻靠指尖力道攀在上頭爬行近乎不可能。打從一開始,這道豎坑就設計成讓底部的人無法爬出。
就算沒有鐵格及木柵,這裏仍是個監牢。
不,應該說是牢籠才對。
意思是說,之中關的東西已經不能稱作人——而是禽獸了。
話雖如此……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這個豎坑裏什麼也沒有。
一旦被關進來,人們隻能就地撒糞尿。就算能忍耐這點——這裏也沒有飲用水及食物。頭頂上方呈開啟狀態.所以或許能期待夜露或雨水,但就算有,若找不到盛裝的容器,還是無法保留多日。
因此……
「……喔喔喔……喔……喔喔……」
男人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肮髒而任憑指甲亂長的腳踏上白骨,男人卻絲毫不以為意。人類該有的尊嚴等等,恐怕他都早已忘卻其概念了。自己腳邊躺著的那些東西,對男人來說,不過是些食物殘渣罷了。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男人的雙手伸向頭頂上方。
這是因為他抬頭看見月亮,月亮前方橫掠過某種物體的關係。
有樣東西被繩子綁著並懸掛在半空中,是一隻雞。
似乎已經被勒斃了,雞沒有掙紮跡象。它變成一個單純的肉塊,無聲無息、無阻礙地自頭頂垂降下來。男人見狀便發出呻吟聲,伸長雙手激烈地來回擺動。
似乎等不及那東西降至眼前。
男人用枯瘦的腳跳動,在曆經好幾次失敗後,終於成功飛撲到雞的死屍上。筋紋明顯的手指扯下羽毛、撕裂雞皮,男人垂掛在雞的死屍上,操著色澤黃濁的齒牙,用力咬上它的肉。
「喔噗……呣……嗚噗……」
垂掛在繩子上,男人心無旁鶩地啃著雞。
當然了,雞並沒有事先放血,但男人反倒慶幸能啜飲鮮血潤喉止渴,還能啃肉充饑果腹。繩子逐漸往上拉,男人已經被拉到洞穴的極上端位置——不,是被釣起來的。
接著……
「——喔噗?」
好幾條細鎖鏈投到他身上,這景象就發生在下一刻。
鎖鏈前端有著鋼鐵鉤爪。這原本是漁夫拿來捕鯨用的道具,鉤爪會陷進獵物的肉裏,讓獵物無法逃脫。獵物愈是掙紮,鉤爪就朝身體裏陷得愈深,流的血亦會增加。獵物終究會筋疲力竭、任漁夫們擺布,這種獵法的過程就是如此。
「嘎啊!」
鉤爪刺進男人骨瘦如柴的身體裏。
血液飛濺開來,男人扭動身體掙紮——但從四麵八方投來的鉤爪深深陷進肉裏,絲毫沒有鬆脫的跡象。鎖鏈也纏住男人的身體,愈收愈緊,奪去他的行動自由。
「啊嘎!啊,啊啊!嘎啊啊!」
男人邊咆哮邊躁動著。
然而,他最後還是無法擺脫鉤爪以及鎖鏈……男人完全被拉出洞穴,拖倒在荒涼幹硬的地麵上。
「嘎啊啊啊啊!」
他齜牙咧嘴地掙紮。
已經完全變成一頭野獸了。
掙紮的男人身旁,站有十幾道人影。
想必是他們釣起男人的。每個人都不例外,臉孔有大半栽進夜色裏,長相也看不清楚。連是老是少、是男是女都無法區別。
不過——
「聞起來真臭。」
「就算是野獸,都比他好聞吧。」
「這還用說。因為他一直待在那個『壺』裏。」
幾道人影交頭接耳起來。
但,男人已經不具理解他們話語的智慧了。那種東西早已毀壞在男人身體裏,跟排放而出的糞尿一起流掉了。
男人維持被鎖鏈綁住的姿勢,就隻顧著掙紮、嚎叫。
不過……
「活得好。」
在這群人影中,有個男人跨步出來。
受到月光照射,看似神經質、削瘦的臉龐朦朦朧朧地映照出來。年齡約莫四十歲左右。或許是映在臉上那看似臉譜的陰影使然,他的臉帶有一種相當淒慘的感覺。
他身上穿著和服外掛,腰際配刀,應該是名武士。
隻要見到這身行頭,立刻知道該名武士身分極其高貴。
隻不過……
「做得好,你活下來了。該給點獎勵才是。」
武士朝向男人,像在複述般說道。
這名武士的臉上有個特征。
從額際出發、通過眉心並連往右頰——一道疤痕。
仿佛將臉分割成左右兩半似的,看上去很是淒慘。
「啜飲鮮血,啃食生肉,這是對生的執念,有如魔神在世。你那強烈的執念、勇猛的靈魂,堪為我等戰勇……!」
嘴角一扯——武士露出白牙笑了。
反之,男人將黃色牙齒磨得喀喀作響,一味地瞪視對方。
眼下已經不是可以成立對話的狀態了,但武士看上去完全不在意那種事。
「既然如此,就給你一具匹配的身體吧。」
這句話拋得我行我素、無視他人意願。
當然,武士並沒有等男人應答的意思——他愉悅地扭頭看向背後。
那裏有著……
「看著吧,跪拜吧。那可是你的嶄新骨肉。」
……一具異形物。
全身幾乎都覆蓋在陰影下,無法窺見細部——隻能看出約略呈現人形。它坐在某樣東西上,看似將雙手置於腿部。
然而其手腳、身體的均衡性卻不若人樣。
四肢過長,末端過大。與身體一比,頭顯得過小。
最重要的是……整體過分巨大。
與生長在四周的草木一比,會發現它具備極不尋常的雄姿。光坐著就有這等差距。若站起來的話,身長肯定超過六十尺。
是否為巨大佛像等類。
再看仔細點,還能望見其腳邊有著疑似祭壇的東西。
那裏架著許多燭台,蠟燭上燃晃著幽幽細火。似乎還焚燒著類似香的東西,可以看見白色煙霧冉冉上升。
在這片光景下——
「開始吧……!」
武士扯出帶有裂痕的笑容催促。
用低沉的聲音呻吟,男人——全身上下嵌著鉤爪,在動彈不得的情況下遭人拉向祭壇。
●
有個女孩……一臉不解地歪著頭。
「你什麼事都不記得嗎?」
那時,他除了對問題頷首外……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才好。
他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
名字也毫無頭緒,年齡更是無解。
當然了,一直不知道下去也無妨——並非是他這麼想,隻不過,有沒有人認識我呢?就連如此提問,他都無法做到。
全是因為——
「我好像——被所有人討厭……的樣子。」
無論問誰,都沒有人給他答案。
大部分的人一看到他就退開,不想靠近他。那種心情露骨地顯現在表情及態度上。要是他主動靠近,別人就會馬上逃開。如果追上去,就會有石頭丟過來。人們不準自己靠近他們——那個時候,他總算明白了。
眼前的女孩也一樣吧。
那張可愛臉蛋上覆著天真無邪的表情。而那表情將跟平常一樣,跟其他人一樣,染上一層恐怖與輕蔑之色,他隻是——等待轉變。
「……」
女孩眨眨眼,盯著他凝視了一會兒。
「這樣啊,原來如此。」
她說著又點點頭。
「也對。正常來說都會那樣的。」
毫不留情的殘酷現實自女孩口中流瀉而出。
「……」
他一直保持沉默。
沒錯,那種反應很正常。
他已經習慣遭人忌諱、走避了。剛開始也覺得這樣很不公平,但自從他注意到人們本來就會有那種反應後,事情就是這樣——內心開始理解這一切度日。當然,痛苦及孤獨並沒有因此緩和下來。
正因如此——
「話雖這麼說……我們並不是一般人。」
「……咦?」
女孩綻出溫和的微笑——對於那表情,他隻能愣愣地盯著瞧。
第一次有人對自己笑,而且還是發自真心的。
不是勉強裝出的笑容。
而是真的樂在其中、看起來相當開心,一副很高興遇到他的樣子。
「……」
不可能。
這個想法率先出現。不由得往那方麵想去——一直以來習慣遭受迫害而令他有此反應。不過——
「沒事的,你『什麼』都不是。」
「是——這樣嗎?」
問話語氣仍然帶有濃濃的懷疑之色。
然而,女孩看起來並沒有任何惡意,她堅定地點了下頭。
「嗯,所以沒關係喔。如果想就此待在村子裏,隻管待著吧。我想,大家都不會反對的。反正——這裏的人都不普通。雖然各有理由,但我們都一樣,全是些無法跟普通人一起過活的人。」
女孩露出苦笑說道,他則定定地看著對方一會兒。
接下來,他才發現自己連女孩的名字都不知道。
「請……請問,你叫——你的名字是?」
「禦杖代……琴音。」
女孩將手置於她的胸前並答道。
「你呢?」
「……」
「啊……不好意思。你也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吧。」
「抱歉。」
「為什麼要道歉,這不是你的錯啊?」
「話是——」
這麼說沒錯。
這點道理,他已經許久不曾憶起。
「既然這樣——我來取可以嗎?」
「咦?啊,替……替我取嗎?」
「嗯,可以嗎?」
「……」
他僅是點頭。
不好也不壞。
替自己取名字——除了在表示今後會與自己交談外,沒有其他意思。若隻是人生過客,根本沒必要取名字。因為有意願長久相處下去,沒名字才會覺得不方便。
所以——那是她接受他的證明。
若是如此,那麼他高興都來不及了,完全沒理由拒絕。
「——曉月。」
女孩的微笑略微加深,對他這麼說道。
仿佛想到了很棒的點子,在嘴裏輕聲咀嚼一般。
「我們是拂曉前遇到的。還有另一個意思,希望時刻能開始變得明亮起來。」
「曉……月……」
他忽地抬頭——不知不覺間,太陽已經遠離山頭,掛在萬裏無雲的藍天中。
不管是對她,還是對他,都毫無區別,早晨的沁涼陽光照射下來。
「我想.世上應該沒有神,也沒有佛祖。不過,心中有這樣的願望……應該不錯。不用誠心祈禱.隻是小小的許願也好。」
「……」
那個時候,女孩話裏真正的含意是什麼,他並不清楚。
不過……
「曉月……」
重複念著的這個名字——他能夠覺得聽起來跟自己很搭。
●
剛醒來的心情糟到極點。
如果作了惡夢,回到現實就變成是種救贖。然而倘若現實才是惡夢,就沒辦法得救了。睡夢中見到的情景愈是甜美,醒來後愈會覺得眼前的現實何以如此痛苦、如此醜陋。
「……」
忍住翻騰而上的反胃感,曉月深深地吐了口氣,再吸一口……接著起身。
他的周圍一片黑暗。
若要找些亮光,就隻有從貨艙壁上開的小窗灑進的些許月光罷了。那道光芒既清冷又稀薄,要想照亮整個貨艙,這點光還太過微弱。
往窗外看去,鬆樹林立的場景映入眼簾。
這裏是當初——襲擊九十九眾前,停泊機關獸車的鬆林之中。
邊留心追兵,繞了好幾次遠路後,曉月才折返這裏。之後便就地野宿。
「——曉月大人?」
突然間——有人呼喚他的名字。
曉月抬頭一看……就在他身邊,有個嬌小的姑娘飄然出現。
在無風吹拂的機關獸車內部,她就好像待在深沉的水底、隨著水流飄動一樣,頭發及衣擺浮起,在半空中飄蕩。
對方是個美麗的姑娘。
楚楚可憐,這四個字莫非是為她而生的——美到令人做此遐想。不僅如此,她溫穩的性格也清楚展現在麵容上。隻要她眯起眼睛微笑,任誰都會不由得報以相同笑容吧。
前提是——她還活著的話。
那頭長發上生著柔順的卷波,有如玻璃般通透,可以看見背後的艙壁。
她是沒有實體的幻影。
女孩的身姿與夢中所見並無二致——然而,如今她的存在就像海市蜃樓,不過是抹夢幻泡影。
禦杖代琴音。
她已經不在人世了。
如今在這的人——不對,是在這的東西,正如所述般,不過是道幽魂罷了。
「琴音……」
曉月仿若歎息般地說著。
上級機關甲胄〈紅月〉——配有司掌操控的職神琴音。
說得更極端些,應該是憑附在〈紅月〉這具機偶上的幽靈才對,這才是她。
「您的臉色似乎不太好……」
「別管我了。跟你沒關係。」
曉月語氣不善地回道。
「這樣啊……」
不過,琴音並沒有感到不悅。
像這樣的對談已不知上演過幾回了。琴音已是沒有血肉之驅的幽靈,不過是過往的殘像罷了,不可能明白人心奧妙,更不知道教訓為何。她能學會的事隻跟控製〈紅月〉有關。
那是她目前的存在理由——是她的一切。
「……那家夥的情況怎樣了?」
說著,曉月看向……一同待在機獸車貨艙裏、被人放躺在地的那名女孩。
濕衣服盡數褪去,她躺在一塊墊布上,上頭又蓋了另一塊布。身體輪廓直接透過布勾勒出來,若用有色眼光來看很能刺激情欲……然而注視著她的曉月,表情卻隻有冷酷可言。
曉月雖然因不經意想起往事而出手救她——但打從一開始,他就對複仇名單外的人沒興趣。不,是根本沒看在眼裏。
對自己的複仇行動是否有幫助,曉月隻憑這點區分差別,不存在其他標準。
「脈搏及體溫都很安定,應該快醒來了。」
「是嗎?」
曉月定睛注視橫躺在地的女孩。
看著看著——腦裏再次閃過往昔記憶。
……
數具機關甲胄隔著熊熊大火前進。
村民在祝融肆虐下哀嚎、四處奔竄。
每當機關甲胄揮舞槍劍、發射權水彈時,人們就輕易彈起。手。腳。頭。
有血肉的人之形體三兩下遭到破壞。
異形巨人在這片血景中悠然穿梭。
拚命伸長的手劃破虛空——
……
「……咕!」
曉月一拳打在地上。
光是回想,整個人就絕望、焦躁得近乎發狂。
「曉月大人……?」
就在曉月身旁,琴音的身影依舊如故。
如同往昔一般——表情充滿慈愛。
然而……
「……嗯。」
這時有人發出像是喘息的短促聲音。
那並非琴音的聲音,轉頭看去,女孩已經睜開眼了。
「醒了嗎?」
曉月低吟道。
大概是他敲了地板,成為把對方吵醒的契機吧。
「我——」
女孩撐起身子。
披在身上的布輕輕滑落下來,那雪白肌膚——細肩、鎖骨.以及乳房,全都暴露在眼前。身材穠纖合度,溫潤的曲線交織出美麗胴體。
至少,單就身體來看是這樣沒錯。
但有個地方美中不足,就是女孩的——雙手。
在她那雙手上,白皙肌膚仿佛遭到玷汙,兩道漆黑刺青以手肘為中心刺上一圈。
刺青從手腕上方開始,到接近手肘處結束——由於她身著長袖服飾,平時隱藏住無法看到,如今未著寸縷,身上的裸肌又如此潔淨,惹得那刺青越發醒目。
雖然是刺青,但那卻不是「畫」。
而是些類似方正文字的花紋,互相串連成一麵,將女孩的手圍繞其中。八成不是拿來裝飾用的。
「……」
女孩——一點害臊的模樣都沒有。
莫非是知道自己的裸體有多美,為此自豪——看樣子應該不是。知道自己被脫去衣裳、在不著寸縷的情況下入睡,女孩並沒有心係自身純潔或貞操,就連裸體暴露在他人眼前也不覺羞恥。
眼前這名姑娘究竟在想些什麼?
要是她醒了,或許會慘叫個一兩聲才對,曉月原本這麼想……
「我不小心得救了——是嗎?」
女孩問道,講話的聲音聽起來有氣無力。
「……什麼?」
曉月眯起雙眼,目不轉睛地盯著她。
不小心得救。
也就是說,她不想被救——一心求死嗎?
「我本來想,這次應該……能死成。」
她的語氣聽起來不像在回答曉月,倒像在對自己自言自語般。
「……」
曉月突然想到某事。
這麼說來,就算眼前有機關甲胄正殺得你死我活,這名女孩還是沒有半點驚慌的樣子。稍微亂動便會遭受波及死亡——當時的情況就是那樣,她應該很清楚才是。
「——你的名字是?」
曉月索性先問名字。
「我想知道你的名字。」
「……」
到了此時,女孩似乎才初次察覺到曉月的存在般,將視線轉向他。然而,她的臉上依然沒有不安與懼色。
表情隻給人平緩、有氣無力的感覺。
「……我叫……」
女孩緩緩地動作著,總算拉起布蓋住前身——嘴裏吐出字句。
「陽炎——沙霧。」
●
夜晚的海仿佛黑墨流動。
該處一片漆黑,些許泡沫從水中浮出,之後又破掉、消失。
要是有眼力好的人在此,或許會覺得詭異。不過……四周海麵上不巧都沒人。約莫半刻前,阿藝藩的人還在搶撈漂流水手及船骸,此時那群人早已自此處離去。
海浪上冒出一堆泡泡。
接著從那下方——
「……」
衝破海麵,幾隻木箱浮了上來。
是剛才那艘沉船上的貨物。
一個、二個、三個、四個……不曉得之前是用什麼法子沉在水下,貨物接二連三地浮起,在浪濤間漂動。
還不隻這樣……
「……」
緊抓著貨物,有人現身了,是十名左右的男人。
乘坐在那艘船上的水手,有大半都被阿藝藩船隻救起。剩下的就當溺斃,放棄搜救。如此看來,這十多人或許是拚了命才存活下來。
然而……
「全員到齊了嗎?」
確定其他人都點頭後,其中一人伸頭露在水麵上、踩著水踏泳並舉起單手。
男人們打開其中一隻木箱,從裏頭取出繩索,把貨物係在一起並結成木筏狀。看他們手腳飛快,可以明白這肯定不是一時的權宜之計,而是一開始就計劃好的行動。
沒錯,船上貨物原本就預計投往鄰近海域。
要是隨便找個港口卸貨,會在清冊上留下紀錄。
基於這點,要想逃過幕府的法眼,違禁品不能留下紀錄,得像這樣運送才行。
「開始行動……」
男人們再次爬到木箱結成的筏上,乘著黑夜海流行進。
應該是為了方便遊泳的關係,他們清一色僅著兜襠布。
正因如此——才能看得清楚。
有的是手背,有的是側腹,還有大腿內側等等。
平常穿衣服會遮住的地方都刺了青——「白」一文字。
九十九眾。
曉月如此稱呼的這群人,正橫渡黑夜之海,朝向目的地前進。
●
詩織一行人的行動明顯惹藩主不悅。
原先福島正憲就對天部眾成員詩織踏入藩內不甚愉快……她還插手與幕府之命「失蹤事件調查」無直接關聯的械鬥,甚至連機關甲胄都用上了,福島似乎對這些事不滿到極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