傘還是沒修好,她灰了心,隻能把傘扔了。那一晚上她早早睡下,她又夢到了爸爸。等醒來時再回想,隻記得他坐在樹下對她講:“音音,我是想家的。”那棵樹不像大林的榕樹,倒像是銀杏樹。
宓怡君請假回了趟老家。小妹跑到大林站去接她:“阿姊,頭發長長了不少。”
“你怎麼又剪短了。”
“夏天熱。”
她看著比她高了半個頭的小妹:“你這個子隨了爸爸。”
小妹笑道:“你是今天才發現嗎?”說著把姐姐身上的背包接過,又給她遞了杯青草茶:“涼的,喝了解暑。”
“我是今天才覺得你長大了。”
喝了口茶,身上也涼爽了不少,宓怡君對著路邊東張西望:“媽媽在家還好的吧?”
“挺好的。你在看什麼啊?”
“你知道哪裏有銀杏樹嗎?”
小妹道:“沒注意過,隻知道我們這兒到處都是茄苳樹和榕樹。你又要改行研究植物了?”
兩人踢踢踏踏走過大林市場,天氣一熱,路過滿街的美食攤也沒了胃口。宓怡君一手拎著青草茶,另一隻手想要接過小妹身上的包:“我來,重的很。”
“不重,不重。”她躲著跳到一邊,“怎麼突然回來了?是因為失戀嗎?我都還沒跟媽媽講你的事,不過我感覺媽媽已經猜到了。”
“我這幾天總夢到爸爸,我覺得他在下麵不安生。”
小妹沉默半晌,又說:“你是想爸爸了。”
“我夢到爸爸坐在銀杏樹下,身上還堆了好多銀杏葉。”
“阿姊,你是不是又想講,爸爸葬在大林,所以心願未了?”
宓怡君咬著吸管,想了想說:“其實我也不知道。”
小妹走過來攬著她肩:“那你就不要多想,在家裏歇幾天也好。”
到家時正好趕上三角裏的黃昏時分,母親在院子裏站著迎接她們:“怎麼這麼慢的?”
小妹笑道:“媽媽,你真是不常出遠門。那路程就是要這麼長時間走的呀。”
母親嘀咕道:“外麵什麼好地方都不如自己家裏,待在家裏總是最安心的。”
晚上吃的油飯。自己媽媽做的油飯永遠是天字第一好吃,這是台灣的孩子們公認的。大妗也來了,她絮絮叨叨講著大舅在嘉義被什麼事情耽擱住,今晚又不回來。小妹把電視聲音調大:“都已經開始播了,你們過來看。”
宓怡君道:“都吃著飯呢,你把聲音再開大些,我們聽著就行。”
電視聲更大了些,主持人講話字正腔圓的:“……前事不忘後事之師……”母親和大妗都捧著碗往電視的方向探頭。
“我們可以看到,彭定康的車並沒有離開,而是繞著港督府轉圈……”
母親嚼著菜道:“真是豬仔貪別人槽。”小妹聽了發笑。
“……但我們每一個人都知道,曆史的車輪不會在原地轉圈……”
宓怡君問:“這是哪個台?”
“中視轉的大陸中央台。”
“哦,難怪國語講的這麼好聽。”
大妗笑道:“阿音音國語講的也好聽,你爸爸教的好。”
母親說:“他爸爸其實也帶了江心口音。”
一頓飯慢慢吞吞吃完,大妗要回家,母親想留她過夜。她推脫說房間不夠,宓怡君也留她:“大妗你睡我房間,我今晚想睡伸手仔。”
屋裏多一個人總是熱鬧些的。電視一直開到淩晨,宓怡君對母親說:“你們要是困了就去睡,明天也有重播的。”
大妗道:“你是小看我們了,我們熬夜可不比年輕人少。”
宓怡君在沙發上坐久了,竟然第一個睡過去,到零點時又忽然驚醒,正好看到電視屏幕上的紅旗升起。她撐著胳膊坐直。
紅旗升到最高處,迎風招展。鏡頭下移時,中央台轉為本地頻道,帶了閩南口音的主持人說:“香港回歸交接儀式完畢。”
宓怡君驀地站起身:“哦——是江心的銀杏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