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會兒倒耐心,也不接話,就等她講下去。
等了半天也等不到下麵的話,他才說:“你什麼時候搬我家去?”
“我昨天去麵試了,可以馬上上崗,我在那邊租個房子就可以了。”
他眼裏還是不解,但沒再駁她什麼。他看起來疲累的很,額上的碎發搭在眉毛上方,高挺的鼻子同半邊臉都陷在陰影裏,他說:“好吧。隨你。”
這一次兩人都沒再提結婚的事。等到春風徹底溜走,天氣熱起來,小妹打來電話問:“你們現在是要怎樣?媽媽老問我,她問不到你,就總問我你們的情況,我該怎麼說呀?”
宓怡君把短袖襯衫都從箱子裏翻出來:“你就說你不知道好了。”
“那你們兩到底怎麼樣呢?”
“就那樣,沒什麼變化,他不提結婚了。”
“那你呢?你提分手了沒?”
“沒有。”
小妹先著了急:“那你到底要不要分呀?你們現在還講話嗎?”
“講得少,他會聯係我。”
“那你呢?”
宓怡君把衣服掛進衣櫃裏:“我裝傻。”
“為什麼呢?”
“你要我講一些話,我講不出口。”
“那你還是舍不得他。”
她也不否認:“嗯,肯定舍不得。”
小妹卻笑道:“阿姊,你可不是這樣的人。”
“什麼樣?”
“拖拖拉拉,拿不起放不下,還裝傻充愣。”小妹講著都要笑出聲,“你不是自尊心最強的嘛!”
宓怡君關上櫥櫃門,氣道:“夭壽仔,敢這樣講我!”
“快要放暑假了,我本來想去陪你,但又想到媽媽。”
“嗯,你回去陪媽媽好了,我不用陪的。”
小妹停了一下,才說:“我想著,媽媽還有大舅大妗,你就一個人在台北。”
宓怡君站久了覺得腿酸,稍稍抬了抬右腿,碰到身後的床沿,她順勢坐下來。換了隻手拿電話,另一隻手也就順帶擦了一下眼睛,睫毛是濕的。
她在新公司還算習慣,迎著日光上班,跟著日落回家,一天天也就這樣翻過去,翻書頁似的平常。又在一個平常的黃昏,她用手彎曲成半圓圈,想把天上一半的落日裝進去,可惜俄頃間,夕照便隻剩下了一角,她注定抓不住。
宓怡君喪氣地放下手,抓不住的東西也無法,她隻能繼續趕路。等走到自家房前的小巷口,斜陽落照都退了潮。路燈還沒開,天地暗了又暗,看得清前路,看不見光。這兒與光複南路的巷子不盡相同,苔色的牆旁貼著肉色的磚塊,牆後是向榮的樹,樹上繞著蔓蔓日茂的藤蘿,一串串傾瀉下來,連綿成一條瀑布。
這瀑布在白天看是紫色的,中間的金色葉子像飛濺的浪,這是條靈動的懸河。到了這會兒再看,整條瀑布都昏沉沉的,樹和藤蘿攀纏縈紆著,風吹樹的枝葉,藤蘿花也要跟著依依擺動幾下。
牆邊放著幾張小竹凳,也不知是誰家的。平常天氣好的時候,一樓的阿公阿嬤都要把凳子搬出來,坐在牆根曬太陽。等天黑了巷子裏也沒人了,卻總有阿嬤不記得把凳子再搬回去。
牆下坐了個年輕人。宓怡君站定看了眼,那人也抬頭看向她。她認出是張文識,她不講話,他也不開口。
她依舊是往旁邊看,眼下暫時沒有人。這條巷子到底不比市中心那樣熱鬧。她站著,低頭看他,直到他站起身。她問:“你怎麼來了。”
路燈還沒點亮,他像團玄虛的影子。她聽他說,明年開春結婚,可以吧。
這聲音沉悶悶的。清亮的音色沉下來,就像有黃沙吹進了山泉裏,兩方都是不願的。
宓怡君朝他走近了一步,想看清他的臉,卻先一步看清了他身後的藤蘿。花葉累累如珠墜下來,乍一看是在與樹纏綿,實則藤蘿隻能依附在樹上。她說:“不了,你別被我牽絆住。我也是。”
這回看清了他的臉。他臉上都是訝異,少頃又轉為慍怒。
宓怡君看著他的背影快要被不遠處的冥暗吞噬掉,都沒來得及講句告別的話。她猶豫著要不要喊聲再見,也就遲疑了一會兒,便再也看不到他的身影。好在燈終於亮了,還能看的見路。
朱明盛長的時候,宓怡君正在窗前修那把明黃色的舊雨傘,用了幾年,為她撐了些風雨,如今也老去了。前幾天一場西北雨將傘的骨架吹斷,她倒有些舍不得。等天晴了,陽光淋下來旉與花木,也曬幹了傘麵。她又想著修修補補說不定還能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