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雄下了場雨,翛翛颼颼淋了一片,打濕了街邊的玉蘭花和紫藤蘿。小妹道:“前段時間才是賞玉蘭的好時候,冰霰似的展開,我跟同學還特地走到這兒來看呢。這花被雨一打,看著黏唧唧的。”
宓怡君踩著濕噠噠的地,每踏一步都要聽到水綻開的聲響:“偏我來時不逢春吧。”
“反正高雄的玉蘭也比不上大林的。”小妹穿著雨靴,走路時還要特意挑小水坑來踩,“那你打算回去後怎麼樣呢?跟他分手,然後繼續找工作,過普通人的生活嗎?”
宓怡君拉著她的長衣擺不讓她踩到水坑:“我過的不一直都是普通人的生活嗎?”
“你可以選擇更好的。”
“更好的?比如前兩天被堵在光複南路的巷口不敢出來?還是在別人家的一幢房子裏從早待到晚,隻能盯著窗外太陽落下的痕跡?”
“好吧。但是媽媽知道又要鬧脾氣了,她以為你終於可以結婚了,結果又說要跟人家分手。”
“再說吧。”宓怡君眼看著拉不住她,隻得鬆開手任她去踩,“我先回台北把工作找好了。總不能一直做無業遊民。”
等到雲覆天空,宓怡君在火車站跟小妹告別,她來的匆忙,也沒帶行李,一身輕快的,走了長路都不覺得累。要上車時,小妹抱著她道:“阿姊,你不要覺得我還是個伸手階級,我平日半工半讀加上獎學金,都不需要家裏給我錢的。還有你前幾年在台北賺的錢,給家裏寄了那麼多,還有媽媽平常賺的跟爸爸留下來的……家裏不缺錢,你不用急著找工作,多散幾天心,或者回家歇一陣都行的。”
宓怡君拍她的背:“我知道的。你也不用操心我,好好讀你的書就是。”
車開動的時候,她還能看到小妹在揮手,車子在前進,車外的人影越來越小。她歎氣,又要回台北了。有風打在車窗上又被彈走,倏來忽往,跟著掠過了疾行後退的樹,樹後麵是農田,農田後麵是山,山上有風車在輪轉。窗外隻有一片綠。春天就是看著萬物發榮滋長,整個台灣都是花木扶蘇的的。除了自家的院子,她想。
台北的杜鵑開的正盛,光複南路厝頂的九重葛也是紅澄澄一片,宓怡君在小巷子裏轉了一會兒才上樓,房東太太也在家,這回她屋裏沒放音樂,扯著嗓子道:“我剛剛就看到你在樓下站著。現在沒狗仔了,可以住回來了。”
宓怡君用鑰匙開了門,又聽她說:“我就愛聽些老歌,現在的流行歌都不知道,都沒認出過那個大明星,”她咧著嘴笑,“你是怎麼跟他認識的?”
“小時候的鄰居。”
“哦呦,那是緣分,那是緣分。”
推開門是吱呀一聲響,白色的地磚,黃色的櫥櫃,黑色的電視機,木色的小茶幾和沙發,到處都是灰溜溜的,拉開窗簾才湧進一派綠。她拿出手機給張文識發簡訊,說自己已經回台北了。他回的倒快,告訴她後天再見麵。兩人都默契的沒有通電話。她鬆口氣。
照例是她去他家,因為他不能光明正大的去街上晃蕩,但她可以。去往敦化北路的張家老房子時,她還在想,幸虧沒有被媒體拍到正臉,當初隻是模模糊糊的側臉就足以縛住她。她抬手摸了一下右臉頰——還是張年輕人的臉,細膩,有彈性,跟路邊齊放的百花一樣意氣風發。街邊一家唱片行的音響在唱:“青春少年是樣樣紅,可是太匆匆。”
宓怡君看過去,店前大麵積鋪開了團團錦簇,可惜春色將融。她駐足看了一會兒,音響裏又唱到:“願用家財萬貫買個太陽不下山。”她聽的笑起來,又摸了一下自己的臉。
進了張家的門,就見張文識坐在客廳中間的沙發上,他看起來很是疲憊,這是難得見到的。她問:“叔叔阿姨呢?”
“去市郊別墅那兒了,以後我們都住那,這棟房子要賣掉。”
她聞言便環視此屋,像是要留念:“這兒不夠清淨,你進來出去的確實不方便。”
他揚下巴:“你坐。”
她走過去坐他旁邊:“你今天很累嗎?”
他也不回答,隻靜了一會兒,又問:“你妹妹怎麼樣?”
“挺好的,她沒什麼事,我就是去看看她。”
“那你散散心也好。”
茶幾上插著一瓶花,她也叫不出名字。花邊泛著橙,像外麵的夕陽。她看夠了花,轉頭看他道:“阿識,我覺得……”他抬眼與她對視,她又說不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