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大富本來是做做樣子,他自然不知道這丫頭能吃什麼不能吃什麼。現下南應君卻比他更細致,一方麵十分尷尬,怕被識破;一方麵又有些竊喜,南應君如此體貼,便是說明他夫妻二人感情甚篤,那吳家也算是皇親國戚,祖上都沾光了。如此一來,他後半輩子也無憂了……
正如此想著,忽而覺得大腿上鑽心地疼,他整張臉都皺了起來,卻硬生生憋住,去看那個“罪魁禍首”,此時在對他使眼色,瞬間會意。
曾桂花啜聲道:“杏兒啊…為娘想和你說些體己話,你讓你爹先和女婿聊著,咱們去房裏…”
南應君道:“…嶽母,有何事,不能用過午膳再談嘛?”
成渝站起身,對他搖了搖頭,南應君手搭在筷子上,沉默一瞬,道:“好。”
成渝到的是從前住的雜物間,如今顯然被細細修繕過,榻上換了喜慶的新被褥,原本使得空間狹小的那堵牆被推了,將相連的兩個屋子合並,有了幾分大戶人家的樣子。她坐在刷了黑漆的木凳上,靜靜盯著一進來就變了臉色的曾桂花。
曾桂花低聲道:“盯什麼盯?都嫁人了還擺著那副死人臉。借著我們家的娃娃親,攀上皇親國戚,你該燒香拜佛好好感謝我們了——不過你這丫頭真有本事,能把那位世子爺哄得服服帖帖的……”假以時日,把他們帶去上京安家也不是難事。
她嘟囔到一半,卻被成渝打斷了:“曾大娘——適可而止。”她這一開口,曾桂花倒愣住了,除了那次吳二狗鬧事,她再沒聽過這丫頭開口,一時間倒斷了思緒。
“你夫婦二人救我不假,做了那麼長時間的工,恩情兩消。”成渝沉聲道,“但你要知曉,我不會一直在這個位置為你們保榮華。”
曾桂花反應過來:“你肯說話了?一開口就想和我們撇清關係嗎?”
成渝道:“這個位置本就來路不正,那位世子爺已經有所察覺。當初您二位鬧的這一出,可是驚動了聖上。若不想晚景淒涼,就該把好口風。”
曾桂花不依不饒:“那也別想拋棄我們!這位置是我們扶你坐上的,你和我們可是一條船上的人。你現在發達了,就要燒了船不讓我們過去嗎?”
成渝道:“上京城並不太平。況且,我可不會一直在這位置上保二位的富貴路。”
曾桂花驚訝道:“你不想當世子妃?當世子妃有什麼不好的?女人這一生,不就盼著能嫁個好夫家嗎?”
成渝道:“沒必要,千萬條出路,又不是隻有嫁人這一條,我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曾桂花恨鐵不成鋼:“你這丫頭——簡直……簡直…”她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一個女子,竟然不以夫家為重,就像以前聽村中先生說什麼離什麼道。
成渝看了她好一會兒,將目光從她粗糲的老繭上移開,問道:“您覺得自己很安心嗎?從牙牙學語到清秀的少女,一嫁作人婦,料理數不完的家務事,還要忍受丈夫的責罵與冷落,要因為生不出來他們所謂的兒子,隨時麵臨被休棄的命運。”她每說一句,曾桂花的眼神便沉下一分,連帶著手都有些顫抖。
“況且,一旦你的丈夫有了錢財權勢,你又怎麼知道他不會立刻去禍害幾個貌美年輕的女子,順帶將你下堂呢?”
曾桂花抬頭看她。
成渝慢悠悠道:“我會與南世子攤開說,他在上京的名聲想必你們也有所耳聞。總歸隻要你們自己不露餡,保下你們並不是難事。”說到底也是因救這二人才起了心思,本來他二人也算是不敢招惹那些達官貴人,為何就一朝非要攀上去,若不是有人推波助瀾,僅僅憑他二人,真有這樣的勇氣嗎?
曾桂花問道:“那……”成渝抬眼看她,她卻不說話了。
成渝道:“怎麼了?”
曾桂花躲開她的眼神,道:“沒什麼沒什麼……出去吃飯吧。”
昏暗的田地間,成渝指尖燃起一道符紙,須臾片刻,一個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便跌坐在地上。成渝甩給他一個包袱,道:“我從不食言。”
許仲揉著屁股站起身來,掂了掂包裹,舔了舔發幹的嘴唇,道:“多謝世子妃。”
成渝指了指路的盡頭,道:“翻過這座山,便能到青龍的三緘城。我記得山中應該有獵戶的臨時居所,你好自為之吧。”那個方向,此起彼伏的山脈綿延,隱在雲霧間,隻是天色已晚,隱隱約約傳來幾聲野獸的吼叫。
許仲抖了抖,側目看她,隻覺一陣風,人早已消失了。他心中罵罵咧咧,誰知道這人有沒有騙他,況且山中有野獸,還要他自己過去,也太不厚道了。
又一聲狼嚎,許仲在原地躊躇許久,還是背上了包裹,咬咬牙,踏上了小路。
成渝已然仁至義盡,她隻是言明會送他到北郊,至於如何翻過山進入青龍的邊城之內就是他自己的事情了。
紅燭明滅,南應君坐在桌前,似乎是等了很久了。成渝挑眉,接過他倒的茶,喝了一口問道:“你在等我?”
“是。成渝姑娘…你…回上京嗎?”他斟酌片刻,問道。
成渝道:“暫時回去吧。世子不會想不明白,如今我若回門脫身,不在眾人麵前死,我便始終不能是成渝。況且那些怪物世子也是親眼看到的。雖說後來的路我們都排查了,你也與無方島那幾位仙師取得了聯絡,但我們幾人都在北邊,回去之時,我還能再探查一番。”
南應君慚愧道:“對不住。”
成渝見他又自憐自艾,道:“無奈之策,你也是受害者。多嘴一句,回去之後,你便不必替我操心,多走自己的路,不要被人絆了腳。”
南應君垂下眸子,道:“好。”
他站起來行了一禮,轉身出了門。才一出門,走了兩步,就對上景然凝重的神色。景然遞給他一封信,沉聲道:“世子爺,上京城出事了。”
南應君看了看無星無月、黑壓壓的天,將那封信揣在了袖子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