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第二天船開的時候,方品奇還倚在貨堆旁酣睡,不久被一陣啾啾的鳥鳴聲吵醒,張開雙眼,環顧四周,立刻困意全消。
這是個晴朗的暮春天氣,湛藍的空中漂浮著大朵的白雲,孔雀河兩邊草木蔥蘢,視野開闊。岸北的蘆葦足有一人多高,搖曳生姿,宛若少女的腰肢。曉露初幹的碧草像是被淨水仔細洗滌過一樣,映入眼簾,愜意舒暢,熨貼無比。雖已過了繁花似錦的季節,綠茵之間依然朱朱白白,芬芳馥鬱,仿佛不肯遷就時令的步伐。向後有大片的胡楊、桂香柳、梭梭柴,以及許多不知名的樹木,枝繁葉茂,蔚然成林。三五成群的麋鹿或羚羊在林下嬉戲,歡快的追逐中驚起一對百靈,拍打著輕盈的翅膀從船頭掠過,留下一連串悅耳的啼叫,與岸邊行旅的駝鈴聲呼應成趣。水麵漸寬,過往的舟楫也多了起來,人們隔船相望,頷首致意,臉上掛著恬適的微笑。南岸河網密布,波光輝映,其間點綴著桑竹良田,阡陌交通,遠處隱約可見城郭廬舍,炊煙嫋嫋,還有耕者漁夫,以及頭頂陶罐沿河行走的姑娘,無不舉止從容,如同畫中人物。
看慣了鋼筋水泥的高樓大廈,方品奇簡直難以置信,世上竟有一方這麼美妙的天地。回憶起自己曾參加過的所謂“生態之旅”,任憑如何矯造堆砌,也無法比擬眼前清絕秀麗的景致,倘若陶淵明有緣來此,不知會不會另寫一篇《桃花源記》。騁目流眄,留戀不已,方品奇隻覺得心曠神怡,昨日積壓胸中的煩躁和恐慌也被一陣徐來的輕風吹蕩的散失殆盡。
“宋公,”他問,“是不是快到樓蘭了?”
“我們已經在樓蘭國了,”宋鈞遙指,“看,繞過那座烽燧,就是我們要去的地方。”
看似在望,仍有小半日路程,直到午後,赤朗的船才駛入孔雀河下遊的一處港灣。這裏有一座規模頗大的碼頭,台基呈長方形,夯築土芯上緊密平鋪著整條圓木,附近有門樓、庫房、道路等配套設施。河裏有幾十條形狀各異的木船,有的搖槳待發,有的停泊靠岸。岸邊有不少夫役在搬卸貨物,也有官員模樣的人在旁邊調度指揮,雖然忙碌,卻也有條不紊。
巍峨屹立的樓蘭城垣就在正南麵,水旱兩路均可入城,由於赤朗的船體較大,按照規定須換成形製稍小的木舟方可通過水門。勘核登記和倒騰貨物還需費一番周折,宋鈞沒必要虛擲工夫,便提出先行上岸。
畢竟是愷悌君子,即使曾飽受刁難,宋鈞也沒有對赤朗報以怨恚,依舊以禮相待,溫婉辭別。方品奇則顯得嫉惡如仇,昂首上岸,不肯稍加詞色,反倒是赤朗笑嘻嘻的提醒。“嗨,方公子,不願理睬我沒關係,別忘了拿上你的兩壇酒,耽誤了正事就不劃算了。”
方品奇略作猶豫,早見朱興等仆從代為效力,擔起酒壇,於是不再顧念,陪宋鈞一齊下船。剛走了不遠,迎麵過來三名男子,身材魁梧,深目高鼻,都留著濃密的胡須,土黃色的錦袍樣式大致相同,鹿皮腰帶上佩帶銅牌,像是公府官吏的打扮,為首一人帶了頂高而尖的氈帽。
“尊駕是宋公宋醫士吧。”戴高帽的人衝著宋鈞施禮,說一口地道的漢語。
“鄙人正是,請教足下……”宋鈞問。
“下官阿蓋達,是樓蘭國師黎貝耶長老的屬員,奉命特來迎請宋公大駕。”那人恭敬的說,向後看了一眼。“我們已經等了兩天了,喏,車子就在那裏。”
“有勞三位了,請前麵帶路。”宋鈞客氣地說,招呼同伴跟隨阿蓋達分別上了兩輛朱輪蒲裹的馬車,禦者牽動韁繩,依次向南駛去。
樓蘭城由夾雜著蘆葦杆和紅柳枝的黃土砌成,也是典型的漢代築牆形式,城高三丈,周圍約四十裏。不足半個時辰,來到樓蘭北城門。八名手執斧鉞的衛兵分列兩邊,戎裝鮮明,儀態威武,大概認識車子是國師所遣,沒有進行盤問就順利放行。
“樓蘭、姑師邑有城郭,臨鹽澤……”默誦著《史記》裏對樓蘭的概述,方品奇興奮莫名,萬萬沒想到,對於這樣一個神話般的西域古國,自己竟將會比兩千年前的太史公有著更切實的體驗。同車的宋鈞過去曾來過樓蘭,故地重遊,自然成為很好的向導。
“和星鬥狀的帝都長安不同,樓蘭城大致呈正方形。”宋鈞在車上替方品奇講解,“一條運河將全城一分為二,城東由北而南有王宮、貴族府邸,各級官署;城西北是僧侶居住的迦藍,供奉著西方傳來的佛陀,瞧見沒有,那座‘窣堵波’高約五丈,安置著舍利、經卷和法器。再往南是著名的樓蘭集市,聚集著四麵八方的商旅,周圍有客舍、店鋪以及大片民居……”
話裏有一些初興的梵語譯音,“迦藍”即僧院,“窣堵波”指佛塔,車子恰好從附近經過,仰視之下,更覺雄奇壯觀。方圓三丈的塔身呈八角形,由台基、覆缽、平頭、杆、傘五部分組成,帶有古印度阿育王時代的。塔座四周是精雕細刻的坐佛像,前邊擺放著飾有蓮花圖形的長柄香爐,另有堅實的土坯階梯,可供信徒近前膜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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