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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代的天山南北,即狹義稱作西域的地方,參差錯落分布著許多國度,後被總稱“西域三十六國”,但實際數量遠不止此,先後差不多出現過五十餘個國家。這些所謂的“國家”是以城邑為中心大小綠洲,勢力範圍相對獨立,行政管理比較鬆散,故又稱為“城廓之國”。如果把這些國家比作撒落在廣袤西域的明珠,樓蘭無疑是其中最璀璨的一顆。
原因之一是重要的地理位置,由玉門關西行,無論到天山南麓的北道諸國,如車師前國、焉耆、龜茲、姑墨、溫宿、疏勒等,或是去昆侖山北麓的南道諸國,如於闐、莎車等,樓蘭都是必經之地,作為連接中原和西域的交通樞紐,它在世界文化史上起到的作用無可估量。
原因之二是莫可究詰的神秘色彩,經過千百年的滄桑變化,曾經盛開在西域的文明奇葩陸續煙消雲散,而作為絲路古道上的咽喉重鎮,樓蘭的消亡留給後世謎團似乎更多。且不說方品奇時代的茫然無緒,隻不過在數百年後的唐朝,樓蘭就隻存在於邊塞詩人的想象中,“願將腰下劍,直為斬樓蘭。”“黃金百戰穿金甲,不斬樓蘭誓不還。”
錯過了“文景之治”,卻可以親曆一方更加神奇的時空,方品奇頗有一種失之東隅,收之桑榆的感受,隻不過和古人同行,需要時刻抑製亢奮情緒的流露。手邊沒有地圖,但憑借不算糟糕的曆史地理知識,在他的腦海裏仍可勾勒出一幅大致的輪廓,渠犁位於吐魯番地區,而樓蘭則處在日後的羅布荒漠,行進的方向應該由西北至東南。
隊伍在空靈悠遠的駝鈴聲中迤邐前進,方品奇的身體日漸康複,通過小心翼翼的交流,對自己的恩公有了基本的了解。宋鈞是隴西人氏,自幼研習醫術,十多年前作為戍邊移民進入西域,先在屯田輪台的漢軍中效力,並因功勞獲封爵位——“公乘”,雖不如何高貴,但也接近士大夫階級了。後來不耐營規約束,毅然辭差離去,卻沒有返回故裏,隻在北道諸國間行醫遊曆,由於手段高明而深得眾望,目前是受一位樓蘭顯貴的邀請前往施診。
在方品奇看來,宋鈞固然是位藹然仁者,卻也具備深藏不露的睿智,一雙敏銳的目光似乎可以通幽洞微,因此不敢過分親近,唯恐被對方識破端倪。於是,交談間或是信口敷衍,或是王顧左右,盡量避免提及關內的時事政況,而把話題引向自己本該懵懂的西域風情。事實上,即使沒有這層顧慮,周圍的一切對他的吸引也難以抗拒,比如姿態多變的地貌環境,形狀奇特的鞍轡,以及帕昆等人所使用的古怪的語言。
“帕昆講的是渠犁的方言嗎?”方品奇請教宋鈞。
“不,那隻是北道諸國的通行語之一,大概起源於粟特人。”
粟特又稱粟弋或康國,位於澤拉夫善河流域,該民族善於經商,長期活躍在絲路古道,其文化也得以廣泛流傳。對於這種後世逐漸消亡的語言,方品奇自然興趣濃厚,抽空就向帕昆等人學習,潛心默記,孜孜不倦。
宋鈞卻不以為然,笑著勸道:“方公子何必勞神,西域的語言混雜不一,一時哪能學得過來?其實,隨著漢軍聲威遠播,本朝的文字語言在這裏已經相當普及,不僅各國的向導、譯長運用純熟,就連諸王互致書簡也常常采用漢文,所以根本不必擔心交往方麵的阻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