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嫪毐之叛(2 / 3)

顏泄道:“盤中之陽,實為黑驢之陽,特掩人耳目也。”

嬴政隻覺得一陣寒意。先是嫪毐,再有太後,現在又加上呂不韋,洪桐縣裏,難道就沒有一個好人?嫪毐、太後、呂不韋,三敵當前,他能闖得過去嗎?嬴政又道:“汝既已知嫪毐犯有欺君之罪,何不早來稟報?時已深夜,汝又是自何處而來?”

顏泄不敢隱瞞,將他如何與嫪毐賭博,繼而被毆,再而逃亡,詳盡述了一遍。說完,叩頭不迭,連呼死罪。

嬴政居高臨下地望著顏泄,目中有思慮之意。嫪毐一定會派人追索顏泄。如何妥善處置顏泄,他必須馬上決定。嬴政和顏道:“君無須驚慌。迷途知返,猶為未晚。嫪毐之謀,寡人知之雖遲,終歸好過從來不知,此皆君之功也。”

顏泄大喜,道:“幸得吾王寬宏大量,臣於願已奢,不敢居功。”

“君忠心朝廷,不畏嫪毐淫威,挺身直言,揭奸彰惡,寡人深感欣慰。寡人有求於君,未知君能允否。”

顏泄更喜,道:“臣甘願為吾王肝腦塗地。凡吾王所命,臣無敢不從。”

嬴政滿意地一笑,道:“很好,很好。”然後又悠悠說道:“寡人欲借君頭顱一用。”

第三節嬴政的憤怒

嬴政金口一開,顏泄的腦袋自然不能不借,而且連什麼時候還也不敢問。嬴政輕咳一聲,便有郎中令王綰率領兩個郎官上前,將顏泄押下。嬴政再對王綰吩咐了數句。於是顏泄被棄屍街市,王綰布置現場,作出被盜賊劫殺的形狀。

嬴政連夜又召李斯。李斯還沒進入正殿,便已遠遠聽到嬴政的怒罵。嬴政大罵嫪毐,再大罵呂不韋,神色激動憤懣,高大的身軀搖曳不止,手舞足蹈,跡近失控。李斯默默地候著,不敢打擾。

嬴政看見李斯,仿佛終於找到一個可以傾訴的對象,猛撲過來抓住李斯,急切說道:“嫪毐實非宦者,詐為腐刑,客卿知乎?嫪毐私侍太後,育有二子,客卿知乎?嫪毐欲以其二子代寡人為秦王,客卿知乎?”

李斯自然是打死也不能承認自己知情,於是佯驚道:“竟有此等事?”

“中大夫顏泄適才親口告知寡人,不然,寡人此時猶蒙在鼓裏。”嬴政於是將顏泄的話複述了一遍。

李斯問道:“中大夫顏泄現在何處?”

“已交由王綰處置。顏泄不能留於宮中,留則必招嫪毐之疑。顏泄也不能活於宮外,活則易泄與寡人之語。”

李斯道:“吾王見機而決,英明果斷。顏泄與嫪毐勾結一氣,死不足惜。”

嬴政道:“嫪毐冒為宦者,服侍太後,至今已有七載,先後育二孽種,而寡人竟一無所知。客卿兼為長史,乃寡人之耳目,為何昏聵乏察如是?”

李斯見嬴政趁雷霆之餘威,出言責備,心知絕不能辯解,越辯解隻會越糟糕。於是惶恐跪道:“臣死罪。臣死罪。”

李斯演技出色,嬴政不覺其偽,語氣和緩了些,扶起李斯,好言安慰道:“寡人盛怒之下,口不擇言,客卿毋怪。太後宮闈,非客卿所能入內,宮中私密,自非客卿能知。寡人出入太後宮中多次,猶為蒙蔽,昏聵乏察者,為寡人而非客卿也。”

嬴政勇於自責,替李斯卸下了長期以來背負的包袱,讓李斯心內大為感激。

嬴政又歎道:“寡人雖貴為秦王,卻左右掣肘,多有顧忌。嫪毐之事,事關太後,牽連相國呂不韋。國之大權,盡在此三人之手。嫪毐欺淩寡人,辱沒先王,意圖不軌,寡人必夷其三族,寸磔其肉,方消心中之恨。然寡人雖欲治嫪毐,又怕呂不韋有唇亡齒寒之懼,從而與嫪毐私相庇護,互為狼狽。倘若嫪呂二人聯手,則寡人力有未足,殊無勝算。不知計將安出,故有問於客卿,客卿何以教我?”

在嬴政殷切目光的注視之下,李斯沉吟片刻,道:“吾王所慮甚是。如以詐腐之罪治嫪毐,相國呂不韋依法當連坐受死,是為一亡皆亡,則兩人同氣相應,勢必聯合,與王相抗,此為不可不防。如今之計,可別以他罪治嫪毐,與相國呂不韋無涉。相國呂不韋素與嫪毐相仇,又見事不關己,必隔岸竊喜,樂見嫪毐之敗,而無意援手也。嫪毐既敗,相國呂不韋可緩圖之。”

嬴政稱善,又道:“既如此,則嫪毐當如何收之?”

李斯叩首道:“臣不敢言。”

第四節嬴政三計擇一

嬴政連忙扶起李斯,道:“客卿勿疑。今乃寡人安危存亡之際,盡請從容直言,百無忌諱。寡人能聽,則乃客卿之功,寡人不能聽,亦無客卿之罪。”

李斯道:“臣昧死直言。除嫪毐不難,難在太後。”

嬴政聞言默然。他對太後曾經還有幻想,以為虎毒不食子。就算全世界的人都要傷害他,至少太後——他的母親是永遠不會傷害他的。當年在邯鄲,他們母子二人相依為命,她曾給他怎樣的保護,給他怎樣的疼愛。如今回味起來,依然那麼甜蜜和幸福。難道,曾經那麼仁慈的母親,竟然會向自己的兒子下毒手嗎?

昔日,曾子之母在家織布,有人說曾子殺人,曾子之母不信,再有人說,曾子之母仍是不信。第三人再說,曾子之母終於信了,投杼翻牆而逃。以曾參之賢,與母之信也,而三人疑之,則慈母不能信也。更何況,子愛母,終不如母愛子。對嬴政來說,像太後要殺他這樣的消息,李斯說上一次,顏泄再說上一次,聽上這麼兩次,就足夠他相信了。尤其是,他現在不再是太後唯一的兒子,這讓他妒忌得發狂,也讓他在太後心中的地位直線下降,即便他死了,太後也還有兩個兒子承歡膝下,而且那兩個小家夥,仗著年幼無知,一定都比他更聽話,更招人疼,更會討太後歡心。

嬴政越想下去,麵色便越發陰沉,切齒道:“計之所在,苟有利於國家,不避太後。”

李斯於是道:“臣有三計,惟王決斷。”

“說下去。”

“臣請先言上計。此上計者,實非臣之籌劃,而乃王之雄略。如王前日所雲,以有事宣嫪毐進宮。嫪毐猝不及防,必一舉獲擒,就地誅之,然後昭告天下,明嫪毐之罪。嫪毐既死,其黨不攻自破,無能為也。此計隻及首惡,不問其餘,所費最小,收效最疾。”

“何為中計?”

“嫪毐黨羽甚眾,必有不臣之誌,惟時不濟而未發。吾王可密令王翦諸將,使領兵屯於鹹陽與雍城之外,隨時聽調。四月,吾王至雍城行冠禮,以太後同行,留嫪毐於鹹陽,以相國昌平君、昌文君鎮之。爾後使人陰告嫪毐,雲其罪已泄。嫪毐必大懼,乃糾結黨羽,倉促謀反。吾王就於鹹陽收之,將嫪毐連同其黨羽一網打盡,永絕後患。此計殺害太多,恐百姓不安,朝野震蕩,故為中計。”

“何為下計?”

“待吾王行畢冠禮,親政社稷,收國柄,固權基,削重臣,用親信。數年之間,吾王威望既重,百官束服,令行禁止,莫敢不從。當此時也,嫪毐權奪勢消,不足為抗,雖賜書一封,令其自裁可以。此下計也。”

嬴政聽罷,道:“上計太險,非萬全之策。中大夫顏泄既死,嫪毐生性多疑,或有戒心,未必肯奉寡人之召,徒促其速反也。下計太緩,曠日持久,寡人不能待。寡人從中計也。嫪毐之黨,縱有千萬之眾,寡人也要連根鏟除,一人也不放過。”

李斯於是道:“吾王既行中計,最要在於,不宜動嫪毐之疑。吾王起居言行,當一如平日。見太後與嫪毐,也須不動聲色,與往日無異,切不可不忍於心,怒形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