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神秘來客(1 / 3)

第一節養士之風

比較窮人家的孩子和帝王家的孩子,縱有千萬般相異,至少有一點卻是共同的:他們的童年都很短暫。前者因為得到太少,後者因為擁有太多,使得他們必須過早地開始承受生存的壓力,從而不得不加快從孩子到成人的轉變進程。

且說成蟜繼為將軍,從此,他不再是個孩子。他揮手告別了自己的少年時代,並無痛惜,反而雀躍。在他看來,成人的舞台才絢麗,成人的世界才精彩。

當年甘羅十二歲為上卿,建功立績,威望甚高,無人敢以孺子視之。有此先例,成蟜雖然隻有十七歲,卻也同樣被人抱以厚望。況且,他體內流淌的是高貴的王室之血,自然更引來滿朝文武的期盼和幻想。

李斯也在觀望之列。他對成蟜卻並不看好。他知道嬴政的本意是扶持成蟜,為自己添一個強力幫手。所謂打仗親兄弟,上陣父子兵。要對付嫪毐和呂不韋,還是起用自家兄弟比較放心。但是成蟜為人隨性,自大自傲。從長遠的眼光來衡量,成蟜不僅不能為嬴政之助,反足為嬴政之害。此時,嬴政尚無子息,在嬴政的人壽保險單上,第一受益人就是成蟜。如果嬴政突然死去,繼承他王位的,非成蟜莫屬。假以時日,以成蟜的性格,很難說他不會起纂權奪位的念頭。將軍雖好,終究不如王位誘人。

然而,李斯也隻能把這個判斷埋在心裏,卻不能向嬴政表白,他要等待時機。現在,成蟜和嬴政的關係正處在蜜月期,他可不想自討沒趣。

成蟜感激嬴政對他的提攜,嬴政也需要籠絡成蟜為自己效命。而成蟜果然不愧是嬴氏子弟,就任以來的一係列舉措,深得嬴政讚賞。成蟜行事果斷,銳氣十足,有魄力,有擔當,軍權的交接雖未能一蹴而就,但也進展順利。嬴政最初的想法是,隻要成蟜占著將軍這個位子,哪怕隻是名義上的,那就算是成功了。是以,眼看成蟜在軍隊中地位越來越穩固,權力越來越大,嬴政自然喜出望外。

然而,軍隊有它獨特的法則,那就是最終還得靠軍功說話。軍功高,則威望高。有如男女夫婦,因媒而娶,不因媒而親。成蟜可以靠他王室的身份和嬴政的扶植,坐上將軍之位。卻不能靠這些來征服千萬將士之心。要征服千萬將士之心,隻有靠一場又一場的勝仗。成蟜立功心切,屢次向嬴政請戰,他要通過戰爭來樹立自己的威望,鞏固自己的地位。嬴政皆強壓不許。

成蟜邀戰不得,於是開府,募集士人。當時天下,養士之風大盛,和今世包二奶或有一比。僅就秦國來說,近年便先後有呂不韋和嫪毐所發起的兩次超大規模的招士運動,數目皆在幾千人。其餘三公九卿,也均各養士人不等。李斯就任客卿以來,也養士近百人。二奶多而士人少,如此頻繁招募,士人想漏網也不可得。以戰國的人口數量和教育普及程度,卻能湧現出無數大師學者、英雄豪傑,為後世望塵莫及,不亦怪哉。

昔,唐太宗令大臣封德彝舉薦賢才,久之,封德彝一人未薦,唐太宗責之,答曰:“非不盡心,但今未有奇才耳!”唐太宗怒斥道:“君子用人如器,各取所長,古之致治者,豈借才於異代乎?正患己不能知,安可誣一世之人!”

太宗雄視古今、見識超邁,自然遠非區區封德彝可比。世間最大的浪費,不是水浪費,也不是能源浪費,而是人才的浪費。一世人才,盡夠一世之用。人才何曾短缺?惟不得其用而已。重新回味韓非的那句話:智法之士與當途之人,不可兩存之仇也。千載之下,猶能感其無奈,聞其悲憤。

雖說魚已不多,但成蟜這一網下去,除了那些小蝦米之外,還真給網住了一條大魚。而就是這條大魚的投網而來,改變了成蟜的一生,也毀滅了成蟜的一生。世界很大,圈子很小。說起來,這條大魚和李斯還是頗有些淵源的。

第二節燕趙多佳人

憧憬未來和幻想過去,究竟哪個更能給人滿足,使人安慰?成蟜並沒有什麼未來好憧憬的,因為他的未來已經確定,除了作王,他要什麼都可以。因此,雖然他隻有十七歲,卻喜歡偶爾幻想過去。他的幻想,通常會停留在十八年前的趙國都城邯鄲。他會幻想:如果當時嬴政死在那裏,沒能回到鹹陽,那王位就是我的了。博爾赫斯常道:強勁的想象產生真實。而成蟜也就在這樣強勁的想象中得到了足夠的滿足,因此,對現實中的王位旁落,他倒也能坦然接受。

成蟜招士月餘,也羅致了五六百士人,成蟜挨個看看,並未發現有特立獨行、才具傑出之人。成蟜也不失望,他對自己的智慧和能力充滿自信,老實說,他並不認為自己需要延請外腦。他招募士人,隻不過是跟隨潮流之舉,關乎到麵子問題。他將五六百士人養在將軍府中,權當是花瓶一般的擺設。

這一日,成蟜正在庭院讀書,忽有仆從上前通報,道是門外有士人求見。成蟜頭也不抬,晃了晃手指,示意不見。仆從固請,道:“其人聲稱有絕色美人獻於將軍。”仆從停了一下,又加重語氣道:“是趙女。”

燕趙多佳人,美者顏如玉。被服羅裳衣,當戶理清曲。僅趙女二字,便已能給人無限遐想。成蟜正在虎豹之年,貪色無厭,夜不虛席,聽得趙女二字,也是精神一振,命將其人帶入。

仆從去而複返,領客來見。但見其人身材修長,腰佩長劍,麵容清瘦,雙目有神,飄然有出世之貌。在他身邊,站著一人,身量略小,全身蒙在白袍之中,麵龐為黑紗所阻擋。

成蟜饒有興致地打量著,想來這便是所謂的絕色美人了吧。那黑紗之下,莫非隱藏著當今最秀麗的容顏?那白袍之內,莫非遮掩著天下最致命的**?想到那些光滑的肌膚,那些芬芳的溫度,成蟜不禁暗暗地咽了口口水。

侍衛喝令來客解劍。成蟜卻揮揮手,道:“不必了。盡管近前來。”成蟜麵容皎好如女子,勇力卻是遠近聞名,萬夫莫當。一個普通的佩劍者,又怎會被他放在眼裏。

來人向成蟜行禮,道:“將軍果然雄姿天授,氣度非凡。某乃趙國浮丘伯,就學於荀老夫子門下,今聞君招士,特前來投奔,某於趙國覓得絕色趙女一名,以為晉見之禮,望君笑納。”

浮丘伯,是在韓非、李斯離開後,荀子門下最為得意之高徒。浮丘伯沒有去投奔兩位學長,而是直奔成蟜而來。很顯然,他隨身帶來的,不僅有身邊的絕色趙女,更有一整套縝密細致的謀略計劃。

成蟜道:“即為絕色,何不顯其真容,以悅吾目?”

於是,浮丘伯為那女子掀起麵紗,褪去白袍。成蟜眼睛突然睜得老大,顯得大為意外。但見那女子年紀已在四十以上,相貌平庸,身材臃腫,渾身上下,無方寸之地能與絕色搭上關係。而對在美人堆裏泡大的成蟜來說,此女之貌,隻能用慘不忍睹來形容。

成蟜大笑:“先生的眼光果然與眾不同。隻是如此佳人,吾自知無福消受,先生還是留著自己享用吧。”左右也皆附和著成蟜大笑。

浮丘伯麵容不為所動,待眾人漸漸止住笑,浮丘伯卻忽然昂首狂笑起來。

成蟜奇道:“先生因何而笑?”

浮丘伯道:“某笑君有眼無珠。此女之美,可與知者道,難與俗人言。以某之見,此女顏色,雖宣薑西施不能過也。”

成蟜大為迷惑,不知浮丘伯所指。那時候對女人的評價,不像今日這般公道,沒有外在美,還可以有內在美,沒有內在美,還可以有心靈美。成蟜沒好氣地問道:“此女美從何來?”

浮丘伯麵容一肅,道:“此處非談論之地。願與君私語。”

成蟜按捺不住心中好奇,於是邀浮丘伯至密室,道:“此間別無人在,先生但講無妨。”

浮丘伯道:“君可知此女為何人?”

成蟜搖搖頭,道:“不知。”

浮丘伯微笑道:“當今太後流落邯鄲之日,此女曾為太後身邊侍女。”

成蟜對太後並沒有太多好感,又聽得浮丘伯所言,心想,原來是來尋舊主、邀富貴的。成蟜聲音早透出不悅,道:“那又如何?莫非汝等不得太後之門而入,故而求吾引薦不成?”

浮丘伯拂袖而起,道:“昔日周公,一沐三捉發,一飯三吐哺,起以待士,猶恐失天下之賢人,故而天下歸心。今君門下所納,皆雞鳴狗盜之輩,君不以為恥,非有知人之明也。某不遠千裏,非為富貴,特為將軍而來,而將軍以小人視之,此豈待士之道歟?某雖不才,也知士有廉恥氣節,不可輕侮。某請辭將軍而去。”

成蟜於是謝道:“成蟜年幼,錯怪先生。願先生勿棄成蟜,有以教之。”

浮丘伯悠悠指向那女子,道:“在此女身上,藏有一個天大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