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諾閉上眼睛的那一刻,我覺得什麼都不再重要了。她走了,連同我們的王兒。其實即使淵告訴我諾殺了漕,殺了我的母後,我還是無法恨她,我隻是生她的氣。我不知道我對諾為什麼沒有恨,或許是因為太愛了吧。
諾死後,淵召回了所有安排在岐的間諜,他把諾的配刀交給我,就是那把從鎬京回到岐後就丟失了的刀,原來諾一直藏在身上。
淵對我說,逝,我們別再戰了好嗎,永遠不要再戰了,這麼多年,早已經累了。
戎終於累了。
我笑了笑說,恩。心裏想:諾,你的死締結了一場偉大的和平。但我寧願你還活著。想著想著眼淚就情不自禁地落下來。
我一開始就知道我不會死,經過這次戰爭後,岐和戎都變得無比虛弱,如果戎處死了我,岐一定會與戎絕一死戰,最後隻能是一同滅亡,戎不敢。
諾,你為什麼就那麼傻呢?
我說,淵,我要把諾帶回去。
淵說,她是你的妻子,你應該把她帶回家。
我看著淵,視線裏卻什麼也沒有,仿佛我的眼睛裏正飛揚著一場浩大的雪,我呢喃道,諾,我們可以回家了。
陟涉帶著一隊武士到岐與戎的邊境上來接我,這在幾個月前還是血腥的戰場,我依然可以嗅到空氣裏死亡的味道,陟涉說,王,你終於回來了。他流著淚看著我,聲音在顫抖。
涉,你的頭發?
臣沒事。
涉,你的頭發?
稟告王,臣真的沒事。
我知道涉是不會說了,於是不再問什麼。
我們回去吧。
涉朝著身後高聲叫道,恭迎王回岐。那聲音像撕裂了空氣,搖撼著冥冥之中的什麼東西。
我閉上眼睛,再不願看這片被殺戮玷汙了的大地與蒼穹。
2
諾被葬在祭壇的西方,向著戎的方向。
安息吧,我的妻子和孩子,希望你們的魂靈從此自由自在。
陟涉在祭壇上找到我。
王,殤寫了一封信給臣。說完遞來一卷竹簡。
我沒有直接拿過信,而是問,殤是誰?
王,您看過就會知道了。
我打開竹簡,看完後不禁傻笑,信上說是雍王指使碟殺了漕。那個叫殤的人要為父親報仇。我想起碟,那個曾經是我的妻子而我從沒有愛過的女子。我看看手指,那時她留在我手上的紅色印記還在,顏色還和當年一樣的鮮豔,就像是昨天剛剛留下的一樣。
涉,你還記得碟嗎?
涉點點頭。
他臉上的蒼老甚至快掩蓋了他睿智的光芒。據說,過度的思念會讓人迅速地衰老,不知道涉一直在思念著誰,思念得如此用力,拚命。
那就和殤一起攻下雍吧。我說。我抬頭看看蔚藍的天空,那純淨的藍色裏,諾似乎在看著我。
爾虞我詐中沒人能預料到最後的結局會是什麼樣。
我笑到滿臉都堆滿了悲傷。
我從沒有想過雍會一直視岐為敵,除了戎,我沒把其他任何誰想象成過敵人,可結果戎成了朋友,其他人卻成了敵人。
我以為與戎停戰後,以後將再不會有殺戮,現在才知道,殺戮是永遠不會停止的。暗藏在一個你不知道的地方,隨時跑出來,奪走鮮活的生命。
涉,攻雍的事你就全權負責吧。
是,王,隻是……
涉欲言又止。
涉,你有什麼要和我說的嗎?
涉凝神了好長時間。
沒有,王。
3
我每天的時間開始在諾的墓前度過,涉在走之前說過,隻要一切還順利就不會給我寫信。我一直沒有收到他的信,我知道遠方的戰局還在照著預想的方向進行著。當年雍王逼著天子殺了我父王的仇可以報了。
王宮裏寂寥得和深澗一樣,也變得越來越陌生。
最近夢境變得越來越空虛,總是一片漆黑,沒有任何聲音,隻有我的呼喊在黑暗裏來回回蕩:
父王!
母後!
哥哥!
諾!
還有你,我的王兒!
涉的智慧是沒有人能逾越的,我一直都這麼認為,一個月後,雍陷落了,湯最強悍的國家,在沒有經曆頹敗,直接就從至高點跌進了底穀,這樣的結局,除了命運的安排,再沒有其他的解釋。
涉讓我去雍都。
在他給我寫的信裏,他為一個人求情。
是碟。
以往的戰爭,勝方為防止敗方從頭再起,往往會誅殺掉所有王族的人和文武大臣,延續至今,早已成了慣例,沒有特別的情況,一律誅殺盡盡。
不知道涉為什麼要給碟求情。
我給涉寫了一封信,信上說我半月後去雍,末尾,我問起他為碟求情的原因。涉一直沒有給我回信,直到半月後我到了雍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