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當三十萬雍國的大軍開赴到岐的邊境時，我嘴角露出一絲得意的笑，我終於可以為父親報仇了。巍巍岐關，大開城門，積雪消淨後，岐豐的大地上布滿星星點點的綠色。站在關內的是一個英俊不凡的男子，他身後，是岐的十萬兵士。我知道他的名字，叫陟涉，兩支兵力如此懸殊的軍隊隔著一堵薄薄的城牆對峙著。陟涉微笑著看著我，從日出到日落，陟涉臉上的微笑一直沒有改變過，他雪白的長發一直垂到腰際，發梢在微風裏，輕輕翻動。
夜幕降臨，空曠的土地上燃起了熊熊的篝火，映照得天空一片火紅，我下令軍隊退到一裏外駐守，等待明天的戰役。
夜幕之中，碟的話一直在我的腦海裏揮之不去。她說：對不起殤，是我殺了你的父親。我心登時被痛苦刺穿，汩汩往外溢著悲傷。我看著碟的眼睛，她的眼睛裏滿是清澈的絕望，她說，殺了我吧，殤。我流著眼淚搖頭，我知道這一定不是她的錯，她是那麼善良的一個女子，一定是王讓她做的，可那又是為什麼。我的眼淚已經湧出，回憶很殘忍地割開我的淚腺，我抬頭，看見夜的天空像是染上了一層血漬。我想起在邊境的那些日子，淚水更加控製不住，直到被淚水模糊的視線漸漸明亮起來。天亮了。雍的軍隊在大地上排列得像是一堵森嚴的牆。陟涉騎馬從岐關之內緩緩來到我麵前，他身後的十萬岐兵手持長戟從關內走到關外空曠寂寥的大地上，大地跟隨著他們的腳步震顫起來。陟涉看著我，我朝他點點頭，他什麼都沒有說，朝著雍都的方向，一直出現在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忽然間變得很憂傷，他滿頭的白發使他看起來格外蒼老，白發被風撩開後，我看見他盛滿淚水的眼睛，還有滿是皺紋的臉。
我說，我們會很快攻下雍，到時候，雍有一半的領土將屬於岐，這不正是你們想得到的嗎。
陟涉搖搖頭，看著雍都方向的眼神變得很脆弱，仿佛一不留神就會破碎。碟還好嗎？陟涉問。這時我才注意到他的牙已殘缺不全。不知道他為什麼忽然問起碟。我點點頭，陟涉的眼睛裏發出一絲亮光，像沉靜的煙灰在微風裏複燃。
究竟是什麼原因使陟涉一下子老得讓人猜不出年齡了？
2
一個曾經強盛的王朝在覆滅的最後總是滿懷著最淒涼的憂傷。在攻下雍都的那一刻，我感覺到了雍深入骨髓的傷和那些看不見但卻真的存在的眼淚，這使我裝滿仇恨的內心隱隱作痛。攻下京城時它已變成了一座空城。王宮的大門敞開著，王枯坐於大殿之上，我丟掉長劍，沿著台階走到他麵前，我看見他眼神像是被大火侵蝕過的原野，荒涼得有點殘忍。我沒有想到結局會是這樣，王說。他已經再也不能流下眼淚了。我說，其實並不難，因為我恨你。
為什麼？
我那麼愛碟，你卻拆散我們，把我譴送到邊疆，你無法理解我的痛楚。
王的嘴角一動，一個蔑視的笑掛在他臉上。
我以為你會理解的……
我一直都理解，你是要削弱我們家族的勢力。我冷冷地打斷他，你最大的錯就是殺了我父親。
看來我真是錯了。王忽然哭起來，沒有眼淚，那種哭更像是一種申訴：把你送到邊疆隻是為了鍛煉你，岐有陟涉，我要把你培養得和陟涉一樣出色。你從小就很善良，缺少仇恨，所以我要殺了你父親嫁禍給岐，激起你對岐的仇恨，這樣你才能打敗岐啊。
你以為現在說這些我會相信你嗎。
陟涉率領軍隊衝進大殿，頓時有數利戟對準了這個垂暮老人的咽喉，他的視線一直沒有離開過我，剛開始的憤怒現在已經完全消失，變成了死水一樣的平靜。
王，你還有什麼要說的。
放過碟。
她應該已經逃離王宮了。
王搖搖頭說，她不願走。
陟涉走上前，揮揮手讓士兵全都退下，說，告訴我碟在哪好嗎？
王沒有開口，他的手從膝蓋上滑落，死了。
3
我從沒有想過我還可以回到京都，我以為我要老死在邊疆的嚴寒裏。
岐與戎在西方的遼闊大地上展開了一場聲勢浩大的戰役。
來到邊境以後，仿佛外界的一切都與我沒有關係了，隻是有時候，我會想起碟，而後淚流滿麵。邊疆每時每刻都在下著雪，我記得碟說過，她喜歡雪從天而降的姿態：那麼純粹而又自然。
剛離開京都的那一段時間，我還幻想著某天我能再回去，可當時間一年年地流逝而京都一點消息都沒有，我的心就和飄落在地上的雪一樣，漸漸變得冰冷僵硬起來，許多年後，王詔我回京都的詔書和我父親的死訊一同傳來，那天雪很意外地停了，我站在慘白慘白的雪原上一遍遍地想，我還是以前的那個殤嗎？我對雍已經沒有一點點的感情，這在我回到京都後有了很好的證明，因為我看到雍繁華的都城時竟沒有一絲回家的感覺。王告訴我，是逝殺了我的父親。我問，逝是誰，王說，岐國的王。我的記憶裏這時才開始出現逝模糊的影像。我說，那麼，王，你要求我做什麼呢。王忽然笑了，說，你不想為你父親報仇嗎。我說，想。王說，那我給你三十萬的兵力，你能為我帶回岐的疆土嗎？我點點頭。我好久沒說話，我在心裏想，父親，這次攻岐，全都是為了你。王在大殿之上得意地笑著，不可抑製。他完全沒有注意到我的神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