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命中注定的人原來是逝(1 / 3)

當我看到他手指上的皮膚慢慢滲透出一塊鮮豔的紅色時,我知道,他就是我命中注定的那個人。回憶開始鋪陳。

十年前,我還隻有十歲的時候,雍來了兩個法力高強的術士,父王請他們進宮為皇子公主們占卜,輪到我時,我膽怯得躲在母後的懷裏,一個術士抽過去我的手看,許久,方道:公主日後將會成為天子的妻子,母儀天下,第二個人並沒有拉過去我的手,他盯住我的眼睛,從晌午一直到日落,當大殿裏開始掌燈的時候才開口道,你的眼淚能在你此身所屬的人的手上留下紅色的印記。兩個人的說法並不是一致,當時大殿之上文武百官,沒人能判孰對孰錯。我父王又詢問雍的國運還有多少年,對這個問題的占卜一直持續了兩天,兩個術士不吃不喝,口中念念叨叨,兩天後告訴了我父王答案,父王盛怒,下令推兩人出去執行最殘酷的刑罰:先割毀容顏,再砍去手腳,然後鞭笞致死,再剁碎屍體喂以牲畜。那是對謀逆之人才施用的刑罰。他們占卜出來的結果隻有父王知道。

當時雍還不是中原的第一強國,中原第一強國是彭國,二十年前,西北強悍民族岐族王的長子崖娶了彭國的長公主,那時我父王剛繼位不久,懼怕從此彭與岐聯合起來,向東拓展疆域,好在彭國長公子目無建樹,鄙視岐為蠻族,兩國才未結盟,這給了雍喘息的機會,憑借天子腳下的得天獨厚的地理位置,逐漸取代了彭在中原霸主的地位。一次逝的父親上奏天子,要求分雍為二,以消減雍對湯的壓力,從此岐雍結仇。我幼年的時光就是在這些紛紛擾擾的事情中度過的,帝王之家有著太多的勾心鬥角,從此我不再愛說話。

諸侯盟會的第一天,湯天子允遭人行刺,刺客未成功,後查行刺的人是岐國人,於是允軟禁了岐國君主崖,並讓我父王加派人馬保衛鎬京。其後不多日,岐王崖即被處死。那天大殿裏來了幾個鎬京的使者,父王隨同幾個大臣在前殿接見了他們。傍晚,夕陽斜照,雍一年一度的大雪剛停,母後陪同我父王來到我的寢宮。

我彎腰施禮。

母後不做聲,父王說,碟兒,有一件事要和你說。

有什麼事父王盡管吩咐,兒臣一定照做。

母後以絹掩麵,開始小聲啜泣。

我決定把你嫁給岐的公子逝,你意下如何?

我知道,隻要是我父王做的決定,就沒人能違抗,在王族內是,在雍是,就算是在整個大湯,現在也是。我一點感覺都沒有,之前的二十年裏我仿佛就是在為等待這句話的降臨而活。

一時間萬籟俱寂,甚至能聽見眼淚從母後眼角流出來的聲音,她是舍不得我,岐乃湯最荒僻之地,她怕我受不了那裏的生活。然而,父王做主的事,她一點辦法都沒有。我點點頭,臉上沒有絲毫不悅之色,從我降生帝王之家的那一刻起,就已經注定了今天的命運。父王看上去很高興,他揮揮手,侍從全都退出殿門之外,我隱隱覺得他有什麼重要的話要和我說。

碟兒,岐國密謀叛逆你知不知道。

我搖搖頭,並不吃驚,大湯立朝這麼多年,幾乎每代天子在位時都發生過大諸侯國謀逆竄位的事,不過沒有一次成功過,岐竟也步後塵。我搖搖頭,兒臣並不知。

父王的神色凝重起來。

岐王派人行刺天子允,事情敗露,崖現已被處死,他的兒子逝前來營救,被天子扣留,湯還需要岐來抵禦戎族,所以岐的封號暫不能除,這次把你嫁過去,就是要你監視岐的一舉一動,以防他與戎勾結,圖我大湯。天子真是聰慧,早讓我派人包圍鎬京,嚴加防守,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不管去做什麼,我要嫁給岐公子逝的命運已無法更改,母後已經不再哭,久久注視我,眼神凝滯,我看一眼窗外空闊的景象,大雪覆蓋住了所有低矮的灌木和假山,而我已等不到它們複蘇重現的那一天。父王帶著母後緩緩走出我的寢宮,一群宮廷畫師開始為我畫像。

公主,請您先行梳妝打扮,一個畫師說。

我揮揮淡紫色的長袖,不用了,就這樣開始。

就像我不能拒絕嫁給逝一樣,他也不能拒絕娶我。無論畫上的我是什麼模樣。畫師領命後開始作畫,我聽見雪花從樹枝上跌落下來的撲簌簌的聲音,於是想起了十年前的那次占卜,我會成為皇後,我會用眼淚在心愛的人的手上留下鮮紅的印記,這些即將要被歲月消磨而盡的預言,想起來,好似許多年前出現的一次夢幻。這個深宮,我已虯居二十年,沒想到第一次走出去就再也不能回來。

大夫漕將護送我去鎬京,然後再陪我去岐,就在出發去鎬京的前一個晚上,我接受了父王的密令:在去岐的途中殺了他,漕。

驚愕。為什麼?我問。

這不是你該問的。父王板著臉。

我低下頭,不敢再出聲。父王遞過來一隻小瓷瓶。

我什麼都沒說,接過來。

到了岐以後,你把它倒在漕的茶水裏。父王說。

我點點頭。

一天後即要出發,從雍的都城到鎬京隻有三天的路程,父王派了他身邊最精銳的衛隊護送我去,晚上,母後陪了我一夜,大多時候我們都沒有話說。一柄紅燭,火光搖逸,我滿腹心事,愁眉不展,母後說,碟兒,其實你的父王一直都最疼愛你。我沒回應,腦子裏想的是岐國漫天的大雪,宛若飛舞的梨花。在岐,下雪的日子比雍多很多。

母後,我想我會喜歡上岐,喜歡上逝。

2

護送我的隊伍浩浩湯湯,我的車馬被包裹在中間,噠噠的鐵蹄聲響徹在都城的上空,我坐在馬車之內,手上緊握住父王給的毒藥,開始不停的掉眼淚,我怕殤無法原諒我。殤是漕唯一的兒子,小時候,他經常被送進宮來陪王兄們練武,殤學的很刻苦,沒有一個王兄是他的對手,我總是愛站在校場的角落裏看殤把王兄們一個個全都打倒,然後擦掉鼻子裏的血,得意地朝我笑。我也對他笑,那時我多希望我是一個男孩子,可以和他跌打在一起,後來漸漸長大,我又慶幸自己是女子,因為這樣可以做他的妻子。然而父王一再拒絕殤賜婚的請求,還免去了他王宮衛隊頭領的職務,調他去雍與彭的邊境,從此我再沒見過他。聽說雍彭的邊境比戎人生活的地方還要荒蠻惡劣,是在一座無法測出高度的高原之上。我不知道父王為什麼要這麼做。

去岐後,我們將相距得更遙遠,想到殤,想到他俊美的臉龐,心裏冰冷得如同外麵的風雪。

到了鎬京之後,衛隊在離城一裏的地方停住,這是湯律法規定的,違者要以謀逆罪論處。我看見到逝,他並非我想象中像所有岐族人那樣的高大剽悍,他似乎不屬於岐。我把撩起的窗簾放下,漕騎著馬過來說,公主,現在我們要去覲見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