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當代反對以《禹鼎誌序》作為吳承恩寫《西遊記》“旁證”的學者所言,多為想當然的產物。章培恒在其大作中就此發表了三點看法,不妨分而議之。
其一雲:“《禹鼎誌》所寫僅‘十數事’,其篇幅必然不大。像這樣一部篇幅較小的小說,尚且是‘日與懶戰,幸而勝焉’的結果,可見其疏懶的一斑,又怎會耗費無數的精力與時間去寫百回本《西遊記》這樣的一部大書?”[38]
章氏這一反問似乎很有力,於是張錦池也接著一問:“壯年時期的吳承恩著《禹鼎誌》尚且是‘日與懶戰,幸而勝焉,於是吾書始成。’怎麼又突然心血來潮,奮而勤於撰寫起百回本大文來了呢?”[39]
到李安鋼就問得更有創造性了。他勾勒寫《西遊記》需要寫什麼知識準備,然後說:“作者讀書得若幹年,揣摩領會得若幹年,將三教合一又得若幹年,有使教旨文學化的想法並將其形象化又得若幹年,動筆寫作需要若幹年,完成後修改更須若幹年。這六個若幹年(按,李安鋼在另篇大作中將此六個若幹年準確地規範為四十年),怕沒有半生甚至一生的時間和精力,是做不到的。縱觀吳承恩的一生,他是沒有這樣的時間和精力的。”然後他問:為什麼說吳承恩不是《西遊記》作者?並由他自己得意而堅定地回答:吳承恩不是《西遊記》作者。[40]
古今作家的創作自白,大抵有高調、低調兩種,“下筆千言,倚馬可待”的高調與“滿紙荒唐言”的低調都不可太較真。對於章氏們的提問,隻能反問:僅以作者的低調自白,你怎麼就知道吳承恩沒有時間和精力去寫百回本《西遊記》呢?既然“六個若幹年”,“怕沒有半生甚至一生的時間和精力,是做不到的”,那麼何處去尋找這麼個天上人間皆不見的作家呢?於是李安鋼在列了“六個若幹年”之後,不顧自相矛盾地冒出一句:“當然,如果作者的身份本身就是一個精通佛、道、天文、曆算、陰陽五行的知識分子,就另當別論了。”我則情不自禁地又要反問:你又何證據說吳承恩不是這麼一個知識分子呢?
其二,“據其自述,在寫《禹鼎誌》時已隻記得‘十數’條奇聞,其他都忘記了。然則其寫百回本《西遊記》是在寫《禹鼎誌》之前還是之後?若在其前,那麼,在寫《禹鼎誌》時難道連自己寫過的百回本《西遊記》中許多故事都已忘光?否則為什麼說自己在當時隻記得用於寫《禹鼎誌》的‘十數事’?若在其後,那麼在寫《禹鼎誌》時已把原來‘貯滿胸中’的神怪故事忘記隻剩了‘十數事’,並把這‘十數事’寫入了《禹鼎誌》中,又哪裏有材料來寫百回本《西遊記》?”
李安鋼也對章氏高論作了天才發揮。他說:“(《禹鼎誌序》)這裏至少說明四點:(1)他49歲以前沒有寫過書,因為‘未暇’。(2)他所寫的書是與唐人傳奇相類的雜記誌怪,決非長篇巨著《西遊記》。(3)因為胸中的‘磊塊’已消,《禹鼎誌》已成,已沒有寫書的動機和材料,所以其後不要說寫《西遊記》了,就連《禹鼎誌》之類的書也不會寫了。(4)《禹鼎誌》這般小書的創作過程都如此艱難,更何況百回本《西遊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