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我欣喜的是,友人楊桂森早就注意到《西遊記》與《酉陽雜俎》的關係。先有《〈西遊記〉遠紹——論吳承恩的點金術》(未刊稿)[36]中指出,《西遊記》第78回比丘王的“美後”“白麵狐狸”,實出自《酉陽雜俎》前集第585條“舊說野狐名紫狐,夜擊尾火出,將為怪,必戴髑髏拜北鬥。髑髏不墜,則化為人矣。”《西遊記》第37回烏雞國王服食“九轉還魂丹”而複生,與《酉陽雜俎》前集第89條:“南中有百姓,行路遇風雨,與一老人同庇樹陰,其人偏坐敬讓之。雨止,老人遺其丹三丸,言有急事即服。歲餘,妻暴病卒。數日,方憶老人丹事,乃毀齒灌之,微有煖氣,顏色如生。今死已四年矣,狀如沉醉,爪甲亦長”相似。再如《酉陽雜俎》前集第480條:
寧王嚐獵於鄠縣界,搜林,忽見草中一櫃,扃鎖甚固,王命發視之,乃一少女也。問其所自,女言姓莫氏,父亦曾作仕,叔伯莊居。昨夜遇光火賊,賊中二人是僧,因劫某至此。動婉含嚬,冶態橫生。王驚悅之,乃載以後乘。時慕犖者方生獲一熊,置櫃中,如舊鎖之。……經三日,京兆奏鄠縣食店有僧二人,以錢一萬獨賃店一日一夜,言作法事,唯舁一櫃店中。夜久,腷膊有聲,店戶人怪日出不啟門,撤戶視之,有熊衝人走出,二僧已死,骸骨悉露。
這由“櫃中藏嬌”變為“櫃中藏熊”的故事,被移植到《西遊記》第84回,吳氏以其天才的幽默和機智玩了一個掉包計,把原故事的“櫃中藏熊”,改為“櫃中藏僧”,教訓了滅法國國王,使之從發誓要殺一萬個和尚到拜和尚為師,讓“滅法國”變成了“欽法國”。
再有《從孫悟空杯酒化雨說開去》[37]進而指出,《西遊記》第67回“柿樹七絕”,出自《酉陽雜俎》前集第760條:“俗謂柿樹七絕:一壽,二多陰,三無鳥巢,四無蟲,五霜葉可玩,六嘉果,七落葉肥大。”《西遊記》第55回是“蠍子精傳”,“毒敵山琵琶洞”的女妖,千方百計要破壞唐僧戒行,待孫悟空請來天宮昴日星——雙冠大公雞,才使妖邪現了原形——琵琶大小的蠍子精,被豬八戒“一頓釘耙,搗作一團爛醬”。這個故事有兩個來源,一是《搜神計》卷十八《安陽城南》(從略),一是《酉陽雜俎》續集第273條:“安邑縣北門縣人雲,有一蠍如琵琶大,每出來不毒人,人猶是恐,其靈積年矣。”卻不似吳氏筆下的蠍子精那麼歹毒。《西遊記》第72回“盤絲洞七精迷本”寫豬八戒在“濯垢泉”中與蜘蛛精的一段纏綿故事,源自《酉陽雜俎》前集第568、569兩條:
元和中,蘇湛遊蓬鵲山,裹糧鑽火,境無遺址。忽謂妻曰:“我行山中,睹倒崖有光如鏡,必靈境也,明日將投之,今與卿訣。”妻子號泣,止之不得。及明遂行,妻子領奴婢潛隨之。入山數十裏,遙望岩有白光,圓明徑丈。蘇遂逼之,才及其光,長叫一聲,妻兒遽前救之,身如繭矣。有蜘蛛黑色,大如鈷钅莽,走集岩下。奴以利刃決其網,方斷,蘇已腦陷而死。妻乃積薪燒其崖。臭滿一山中。
相傳裴旻山行,有山蜘蛛垂絲如疋布,將及旻,旻引弓射殺之,大如車輪,因斷其絲數尺收之。部下有金創者,剪方寸貼之,血立止也。
楊氏之論,早得我心,茲錄於斯,以壯我色。
六、“否吳”者們的想象之言
胡適有名言:有一分證據,說一分話。本文不惜列舉了許多枯燥的證據,隻想說明:《西遊記》小說與大禹神話傳說、與《玄怪錄》、《酉陽雜俎》有著不解之緣;而大禹神話傳說以及《玄怪錄》、《酉陽雜俎》的種種故事在《西遊記》中直接或曲折地表現,當是吳承恩文言短篇小說集《禹鼎誌》故事的延伸;《禹鼎誌》雖已散佚,但《禹鼎誌序》提供的信息卻是確定不移的。以此逆推,吳承恩則為《西遊記》作者無疑也。這有似最簡單的數學題因為A=B=C,則A=C,簡捷明了,不可動搖。你若想動搖,則請拿證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