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幾度秋涼(1 / 1)

因喻景言已娶妻,父皇許他開府別住,可未曾想,不久還是張燈結彩的府邸,今日已是梧桐枯,池塘涸,殘枝敗葉上,站著幾隻盛氣淩人的黑色烏鴉。還是第一次見到,如此頹敗的皇子府邸。

“故人前來,求見大皇子。”澄懷叩門。

開門的侍衛見來人衣著極華麗,一件雪青色的綢質襦襖,防風之餘,還襯得人也高挺頎長,一頭的玲琅釵環,盡數隱在雪白的幕籬下,隻依稀能聽見釵環偶爾相碰的敲擊,皆是金玉之聲。

“貴人請進。大皇子就在議事堂,您隨我來。”

一路向庭院深處走去,越看得見這府邸的淒清。

她聽聞,大皇子與妻子林阮,並無青梅竹馬之誼,兩人雖婚約早定,同是居於這一方皇城裏,卻不知為何,直到新婚當夜,堪才見了第一麵。

而如今,妻子下獄,他卻頹廢至此,不知是因憂心前途,無心打理,還是真就對自己這位發妻,情深似海。

侍衛將她領到堂前,便識趣地告退。

“大皇子。”澄懷行禮。

喻景言伶仃地坐在堂內,並不接話,形容憔悴,隻緩緩地將身子轉過來。

澄懷將幕籬摘下:“皇兄。”

喻景言似是薄飲了幾盞酒,目眩神迷地起身,差點絆倒,澄懷一把將他扶起,四目相對,他竟笑了:“太像了,你和你母親。”

澄懷懶得計較他醉中的僭越,隻冷冷一笑:“女兒肖母,再自然不過。我今日並非為敘舊而來。不若皇兄飲一盞解酒茶,我們再談。”

看著這位皇兄總算神思清明些許,她方開口:“我有一個方法可救皇嫂,不知皇兄,可願一試?”

“什麼方法?”喻景言神色迫切。

澄懷詭秘一笑:“鬼神之法。不過,若此法起效後,這皇位,不論皇兄願不願意爭,也必須一爭了。”

“皇位。”他像是聽了笑話,鬱結的眉目舒展三分:“你不是第一天在皇城,父皇對二弟如何?我拿什麼去爭?”

“就拿你的‘無’,去和二皇子的‘有’,去爭。”澄懷一邊飲茶,一邊吃了一口桂花糕,府上做糕點的人心思細膩,竟然在桂花糕中加上了些許唐漬的花瓣,別有風味。若是可以打包就好了。

“什麼意思?”他疑惑地問,在澄懷眼裏,卻演得並不高明。

“皇兄明明已經聽懂了,不是嗎?”澄懷將剩下半口桂花糕吃下去,慢條斯理地回答:“今日,他們能以林氏貪墨,斬你在京中的一翼,來日,你在崖月關經營多年的勢力,也能被他們一並拔除。可,一無所有,在君王眼中,有不好,也有好。”

“若陛下,朝不保夕,他自然希望繼位者,根深葉茂,這樣王朝才風雨平順。可是,若陛下,如意延年,春秋鼎盛。你猜,他願不願看到一個,勢力過大的皇子?”

看著眼前這位七年不見的妹妹綢繆測算的模樣,一瞬竟讓他真體味何為恍如隔世:“我曾是,最羨慕你的。在這波譎雲詭的宮闕裏,偏偏被養出一副天地無懼的性子。”

“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秋涼。母後她,護了我十六年。而人,總歸要長大,皇兄比我,更早都領悟這個道理了,不是嗎?”想起母後,澄懷目光不自覺溫柔起來。

“若當年,我不曾聽人挑撥,對她那般無禮敵視,也能有幸養在她膝下,今日,你我該是,何等的親厚。”苦笑兩句,他牛飲一杯解酒茶,可人生就是這樣,從來也無反悔的機會。

“如今,也不晚,皇兄,不是嗎?”澄懷也舉起茶盞,與之碰杯:“不過,二皇子,也未必會坐以待斃。“

她從袖中變戲法般掏出一隻雪白豐腴的鴿子:“這是我岐軒閣的信鴿,我在宮中行動,畢竟身份不便,你有消息及時知會。”

“歧軒閣?”喻景言從這話中捕捉到一處關節,從澄懷的一瞥眸光中恍然領悟:“溫酒,你就是給父皇醫治的那位醫師。”

“對,我今日將我所有的秘密都告知於你了。這是我的誠意。”澄懷鄭重地一拜。

“若,來日。我真贏了這場仗,你想要什麼?”喻景言問,他絕不相信有人會無所求地賭上性命。

“我母後為奸人所害。等皇兄臨登大寶的那一日,我所求,不過這些人的項上人頭。”澄懷笑得光風霽月,纖纖睫羽卻在這菩薩神女般的麵容上,投下一絲陰影,仿佛一條裂縫。

“我也,期待那一天。”喻景言也笑了,心下安穩,因為這是和自己何其相似的一個人。還是說,這皇宮中的貧瘠土壤,隻有被仇恨澆灌的花草樹木,才能長得繁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