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懷坐在入宮的馬車上,手中緊握一瓶紫砂質地的藥壺,回想這方才誠雪的話:“這是曼陀羅花製成的藥,名‘夢蝶’,點燃能夠致幻,使人分不清夢境和現實,不過藥效隻有一柱香的時間,之後人便會陷入沉睡。”
一炷香,足夠了。
澄懷照常施了針,父皇身體裏的毒素如今已經排出了七八分,剩下的隻能靠來日慢慢調理,不能夠再放血了。
“陛下,近來感覺如何?”澄懷問道。
“朕近來胃口比之前好了許多,胸悶之狀也有些好轉。”
“草民早說,陛下乃真龍之體,隻要不諱疾忌醫,恢複隻是早晚的事。”
“汝向來不哄騙朕,那依汝之見,朕還能活多少年?”
澄懷低下頭:“陛下自然是,萬歲。”
“說這可就無趣了,殿內並無旁人,汝且放心說來。”
“期頤之年,”澄懷開口,看著父皇期待的目光:“草民不敢說。耄耋之年,或也難敵。”
眼看著父皇的臉就要黑了,澄懷忙找補:“但,古稀之年,卻是唾手可得的。況陛下正值盛年,若調養得當,戒憂戒怒,前二者,也仍有望。”
“古稀。”皇帝沉吟,接過澄懷遞來的湯藥,皺著眉喝下半碗:“朕本以為,朕活不過這知命之年。”
“草民想多嘴一句,還請陛下見諒。”
“汝且說來。”
“陛下子嗣,比起曆代先皇,略顯單薄。況皇子們尚且年幼,各自才能如何,還不能真正分辨,萬一這些年幼的皇子中,也要出一位堪比陛下的萬世明君,未來也還是要仰仗您教誨的。”澄懷自己都感慨於自己日益精進的馬屁功力。
“汝是在說,路遙知馬力,朕不必,急於立太子?”
“草民不曾說,這是陛下說的。”澄懷收過空藥碗,低頭整理器具:“草民隻知道,木秀於林,風必摧之。不論陛下屬意於誰,這也不失為一種保護。若陛下無事吩咐,草民就告退了。”
“慢著,朕聽聞,汝感風寒,是因在藏經閣裏待了一夜?”
“回陛下,草民長自鄉野,不曾見過如此多珍貴的醫書集冊,一時入迷,忘了時辰。”澄懷答道。
“朕的病能大好,汝居首功,若汝願意,可於禦醫院任職。院使聽著風光,實則事務繁雜,朕下旨封汝院判,年俸百兩,藏經閣上下,任汝出入,如何?”
“多謝陛下美意,草民,不願。”
皇帝笑了兩聲:“朕確實已經猜到汝會拒絕,為何?這可是天下醫者,擠破腦袋都想進來的地方。”
“初入醫門時,家師曾說過一句話,草民殫精竭慮,日夜不敢忘。”澄懷回憶起第一次校考,池宣所說的那段話。
“家師雲:‘學不貫今古,識不通天人,才不近仙,心不近佛者,寧耕田織布取衣食耳,斷不可作醫以誤世!’草民恐自己一步登天,從此固步自封,再無寸進。”
“汝總能強詞奪理,朕,說不過汝。”他近日身體好轉,不再如之前那般易怒,隻是淡淡地歎息一句:“下去吧,讓寡人自己待一會。”
澄懷突然發現,父皇隻有感覺孤獨的時候,才會用“孤”、“寡”自稱。可這皇位本就天底下最孤獨的位置,至尊背後,也注定了日後的苦悶心緒,再也不可對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