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懷燒糊了頭,半睡半醒聽見窸窸窣窣的聲音,睜開眼看到身側人竟是母後。
她大喜,撐起身子,撲上去緊緊抱起眼前的人,將頭埋在一頭馨香的長發裏,隻是微微浮動的肩膀仍掩飾不了哭泣的事實。
池宣知道這是被雛鳥認作母親了,無奈地拍拍她單薄的肩背,明明平日裏餐餐都不曾落下,怎麼還是這般的瘦。
他知道她心裏有萬般苦楚,卻盡是不足為外人道的。
“母後。”
“我在。”
“母後。”她每喊一句,便又有兩行淚滑落。
“嗯。”
這般無意義地對話持續了半刻,肩上人才終於又沉沉睡過去。
池宣把身上四爪魚的觸須一個個掰下來,各自安放好,蓋上被子,擰了巾帕,敷在她額頭上。
此刻他看著睡夢中的澄懷,一張臉燒得微微泛紅,心想這原本就說不上聰慧的徒弟若再傻上幾分可如何是好。
澄懷在夢裏仍不安穩,一口一個母後地喊,池宣也久違地想起了自己的母親。
他六親緣薄,雖勉強也算是世家子弟,可若自卑自賤地說起來,卻不過一個不受寵的妾室,生出來的庶子。
自年少起,與父親碰麵的機會寥寥無幾,而母親又是才高且極孤傲的人,從來是不會去討好誰,隻把一腔不忿都發作在年幼的他身上,嚴苛要求他行端坐正、事必爭先,才能在偌大的家族裏為她掙得臉麵。
並非所有的父母,都知道如何愛自己的孩子。他們自己的人生尚且苦楚,哪裏來得餘力照管別人?因此,他並未體會過多深厚的親情,甚至想起母親的此刻,記憶中她的臉都是悉數模糊飄散的。
他已然記不起,母親長什麼模樣了。
但他卻能領會澄懷的傷懷。因為他恨到極致時,也曾想讓全天下,都給魄散魂飛、不墮輪回的心上人,陪葬。
思緒飄得太遠,他念了幾句清心咒,把已經許久未顯現的殺意驅散。
澄懷在岐軒閣病了三日,所幸之前診案具在,且細致入微,宮中的魏禦醫為其接替了幾天。
這日,澄懷正捂著被子在喝藥,卻聽得誠雪說起,大皇子妻族林氏貪墨一案已判,一家上下八十七口人,通通下了獄。
“貪了多少?”澄懷問。
“十萬兩。”誠雪答。
“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正好十萬兩?”澄懷驚歎。
“對,又如何?”誠雪不解。
澄懷啜飲一口苦藥,額頭微微發汗:“我朝律法,貪墨數額十萬,滿門抄斬。”
那日皇兄景言罰跪紫微殿前的情景,又浮上心頭。此時卻變得有些,可憐。如此孤傲一位的少年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