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今夜難安(1 / 1)

離開皇城半年多,她潛心學醫,對皇城的事不聞不問,的確不曾知曉,喻景言竟已經回來了。

澄懷看著手中的膳盒,回想起剛剛的眼神,仍舊覺得脊梁骨都是冷的。

不論如何,他在邊關以退為進,蟄伏多年,若說毫無野心,才是不符合人情常理的。澄懷歎口氣,斂了眉目,把藥盯著父皇喝下,又交代宮中人滅了常年熏的龍涎香,吩咐了飲食的諸多禁忌後,乘著皇宮的車駕,回了岐軒閣。

抵達時已入夜,而秋深夜涼,雷聲轟隆似有雨將落。

她終於得以取下憋悶的人皮麵具,因腿傷不便,慢騰騰地回到後院,發現師父房屋的燈竟還未滅。

她在門口猶豫了半晌,卻聽得屋內一聲:“進來吧。”

池宣臥在屏風後到床榻上,澄懷站在屏風前,霧裏看花一般,隻看見清瘦的人影輪廓。

“為何不進來敘話?”池宣問,開口後又自覺得不妥。

他終究還是在儒家的君臣父子裏浸淫得太久,即便成仙一次,下意識仍舊逾越不過那些倫常禮法。

“怕叨擾師父休息。”澄懷道,其實她此刻膝蓋已是疼痛難忍。

“無妨,今夜本也難安。”

本也難安,是因何所致?澄懷隻想了一瞬,就忙告誡自己不要自作多情。

池宣語罷,見澄懷未回話:“進來坐罷,且與我說說今日如何?”

澄懷忍了忍疼,一瘸一拐地越過了屏風。

池宣一眼就看到了膝蓋處衣裙的破損與斑駁的血痕,皺著眉:“怎麼弄成這副狼狽樣?你父皇,為難你了?”

“不是,是我自己不小心。”澄懷在床腳坐下。

“金創藥你必是帶了的,這麼久,就沒想著給自己處理傷口。你這樣的醫者,自己的身體尚不體恤,還談何言醫人、醫君、醫國?”

他此刻怒氣頗盛,言語嚴苛至極,手中卻拿起剪刀,徑直地將血染的部分剪了,最裏一層布料都已黏在膝蓋上,和肉緊緊貼在一起。

撕下來的時候,澄懷疼得一身冷汗,咬著牙不讓自己發出聲,直到冰涼的藥膏塗在傷口上,才終於想起辯解一二:“宮苑四周皆是內侍,我女扮男裝,總歸謹慎些好。”

“所幸是十月,衣裙尚厚,傷口裏無殘渣。”池宣歎氣,不然還免不了要破開傷口取出,那時才是傷及筋肉,沒三五個月都好不了。

澄懷自知理虧,道了聲多謝師父,就接著將今日見聞細細說與池宣聽,兩人相隔寸餘,並肩躺在一張床榻上,仿佛又回到了在蒔花閣的時光。

澄懷回想起睜開眼就能看美人的日子,還有些懷念。

“喻景言?”池宣念了一聲這個名字,問:“究竟有幾個皇子?”

皇宮裏子嗣複雜,有時連帝王本尊都記不清楚。

“不算多,父皇後宮妃嬪雖多,可後宮中,使人流產的法子卻更多。”澄懷努力回憶起過往年節的座次:“除卻大皇子,還有二皇子喻賦,三皇子喻庭勉,和四皇子喻恩拓。四皇子年歲尚小,其他二位皆是比我小上一兩歲。”

“以你之見,蒔花閣會是這其中,誰的私產嗎?”

她今日起得早,又費心費力地折騰了一天,雖然困得眼皮打架,卻還是強撐著精神回答:“不敢論斷,但,若此人未來繼承大統,於奚國子民而言,必是,災禍。”

“之後若碰到著幾位皇子,還是避讓為上。我會幫你找一找其他線索,你安心問診便可。”池宣正說著,卻聽見身旁響起細微的呼嚕聲。才發現澄懷已經困得睡了過去,隻得無奈地幫她將被子蓋好。

池宣看了看眼前人,髒兮兮的小臉,似是知道溫暖的所在,往被筒裏又縮了縮,止了鼾聲睡得更沉。

而門外忽風雨大作,吹的門板吱吱呀呀作響。

他起身關緊了門窗,滅了燈燭,又回到床上躺下。

風雨呼嘯,秋蟬哀鳴,卻越是得其靜,水汽中夾雜著泥土草木的腥香,這氣味帶著時間奔向遙遠的過去。

他因而想起千年前的一場雨夜,一秉孤傘,雨水如線下,無言的一雙淚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