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故人相逢(1 / 1)

陳婆子離開後,她合上床邊的紗簾,和衣躺在床上,從左手小臂中取出那根銀針,再次握在手中。然後在腦海裏預演接下來可能會發生的事情。思來想去,還是覺得先下手為強的方式,一招出奇製勝,最為穩妥。

今日起得太早,一整天就隻給澄懷吃了兩個糕點,喝了兩杯茶,她這會胃裏空空,暗罵邢媽媽著實摳門,似乎生怕她吃飽了有力氣逃跑。

等了約莫三刻鍾的功夫,窗外天色都微微暗了,門外終於響起了腳步聲。

來人給陳婆子打了賞,便讓她下去,然後推開了門。

澄懷在床上咬著牙,手中緊緊握著那根銀針,銀針都近乎要被她握得變形,那人轉身合上門,然後一步步向著她走過來。

近了,近了。那人的頭才微微探進床簾內,澄懷就左手一把抓住那人的衣領,接著一個翻身把人壓倒在下,然後一根銀針以極快的速度,按在此人耳邊後下方,針微微地刺破皮膚。

“別動,你若亂動,我立刻就會把這根針插進你的顱內,你必死無疑。”澄懷故意惡狠狠地說道。

“嗯?”一聲從鼻腔裏悠悠哼出的疑問:“那讓為師看看你的針灸之術,是否精進至此。”

說罷自己用那雙合該抄經的書生妙手,緩緩摘下了麵具。

墨如點漆的一雙眼,唇噙三分笑。

這還是喻澄懷第一次看見池宣笑。

“師父?“澄懷愣了愣,一時啞然。

滿身心的力道一時卸下,便覺得頭暈目眩,失力地放下手中的銀針:”您怎麼來了?”

“怎麼來了”,而非,“怎麼才來”。

池宣從這纖毫之處,發覺她並不曾期待過他的到來。細看不過幾日未見的小姑娘,額頭添了傷,左手小臂也是剛幹的血跡,臉色蒼白,受了不少苦。

澄懷的確沒有半分的埋怨,有的隻是詫異,詫異她日理萬機的師父,怎麼有空突然現身,還大發慈悲來救她於水火。畢竟他再晚來一刻,她就要自己解決了。到時候回藥館,還是一番可炫耀的談資。

池宣歪歪頭,示意澄懷從自己身上下來。

澄懷這才遲鈍地發現自己竟還不知死活地騎在師父的腰上,一副要欺師滅祖的模樣,立刻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一般,蹭地從他身上蹦起來,兩人相隔一寸的距離。

池宣理了理被澄懷扯的亂糟糟的衣領,用枕頭給自己找了個勉強舒服的半躺姿勢:“你覺得我不會來救你?”

剛剛還在的笑容此刻已全數消失,澄懷細細掃過他眼角眉梢,仍舊讀不懂這位高深的師父,不知道為何有此一問。

她惶惶開口:“師父您百忙之中”話一出口,空氣中的溫度降了幾分,她連忙調轉話頭:“卻不辭辛苦來救我,徒兒感激不盡。您一路找尋我,必是受累了,我給您沏壺茶。”

她說違心話時,向來不甚流利。

澄懷越過他,下床去倒茶。

不知為何,池宣竟想起第一次見澄懷時,她也是這般披著長發。一身素白孝服,身無長物,隻雙手恭敬地捧著一方母親的靈位。本該是未經風霜的芝蘭玉樹,神情裏卻有和年紀不相符的沉靜和疲倦。

“從不倚賴他人,這樣很好。”溫茶入口,池宣接著說:“今日就算沒有我,我相信你也一定能挾持人質逃出生天。”

澄懷沉默的點點頭。在皇宮長大,她自小就明白,今日倚賴的人,或許明日就會用淬毒的利刃剜入她的心口。

從不期待任何人,唯有這樣,才能於薄冰千仞上,走下去。

“但是師父也是守信之人。這次來遲,請求你能原諒,下次師父一定會及時趕到。”他話語真誠懇切,一雙漂亮的眼睛就那麼定定地看著她,然後問:“好嗎?”

好像在黑暗裏一個人持刀戰戰兢兢地走了很久,突然有人提著燈出現,說:“你一個人走夜路,真辛苦,以後一起走吧。”

澄懷苦心澆築了許久的堤壩,終於在這片羽毛般的輕問麵前,悉數土崩瓦解。

她手腳並用地爬上床,抱住池宣的一隻袖袍,把頭埋進衣袖的陰影裏,悄無聲息地哭了起來。

“可以大點聲哭。”池宣輕聲說,卻聽見澄懷帶著重重的鼻音,囔囔地說了一句話。

“什麼?”他問。

“我剛剛說,師父你沒來遲。”

澄懷哭了半晌,竟就這樣抱著師父的衣袖,酣甜地睡了過去。

“不倚賴他人,或許能立於不敗之地,可有人可倚賴的感覺實在太好,大難不死,今日就放縱一回罷。”澄懷半睡半醒間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