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兩日的功夫,蒔花閣裏來了位貌美醫女的消息就傳遍了金霄城。
而那日被問診過的男子,回家後果真當夜哀叫連連,金霄城裏所有的名醫都請過,都隻說無力回天,如今已是出的氣多,進的氣少了。
這一樁巧事剛發生,蒔花閣就趁熱打鐵,隔日就掛出了拍賣的消息,當日的蒔花閣是摩肩接踵,都想一睹美人風采。
這日天蒙蒙亮,澄懷就被拖去洗漱,昏昏沉沉地,如同玩偶般,任人裝扮。
為澄懷梳妝的嬤嬤看著她額頭的一大塊血痂,頭疼不已,最後隻得梳了隨雲髻,用側分的碎發微微遮掩,用白金色顏料又在眉心點了的花鈿。
接著把原本平正端方得遠山眉,用刮刀修了修,改成民間最流行的柳葉樣式,最後細細敷了粉,用胭脂淡描朱唇。
“忍冬姑娘,醒醒,姑娘?”畫好後,為之梳妝的嬤嬤輕聲喚她。
澄懷從夢境中艱難脫身,恍惚不已,一睜眼便看到銅鏡中,端端地坐著一位有幾分陌生的女子,似乎是母後年輕時的模樣,又比之多了幾分冷清,帶著一點睥睨的漠然與倦怠。
竟是睡得糊塗了,澄懷深呼一口氣,終於回了神,連自己也不認得。
嬤嬤又給她換上一身銀鼠色的曲裾,領口、下擺處用淡群青,點綴出雲紋,襯出一幅畫中人的風姿綽約、步步生蓮。
“姑娘生得真美。”嬤嬤欣賞著眼前的少女,不禁感歎。
“美,便是好的嗎?”澄懷似是問她,又似乎是自問。
她的母親便是因為美,年少時在江南元夕的花燈節上賞燈,令父皇一見情衷,後空守長秋宮五載。
因此她的閨名叫元熙,打心底地,她並不喜歡這個名字。
“女子美,自然是再好不過了。男兒可以去考科舉求功名,於閨閣女子而言,美貌之人,總是更容易覓得高門,從此夫妻恩愛,相敬如賓。”嬤嬤淺笑著回答道。
“自然是如此。”澄懷訥訥應了,自然是如此。
母後離世前說,自由天地。澄懷有時候就想,她至尊天下,尚不自由,那天下的女子,豈不是身處無間地獄,日夜煎熬?
美,便注定要做那困於瓊樓玉宇的金絲雀;不美,就注定要作被踐入塵埃,還會被罵上一句“效顰”的魚目珠子。
女子在此世上,生來注定是攀附的藤蘿,永遠也體味不了華蓋如雲的逍遙恣意。
可惜,從古至今,再沒有別的道,可供女子行走了。
“走吧。”她起身,頭上的釵環輕輕撞擊,發出清脆的聲音。
雲繚霧繞的蒔花閣,平日裏潺潺的流水聲,皆淹沒在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嘈雜之中。堂下被分為了兩部分,一部分是參與拍賣的人,另一部分是購買門票進來的看客。
拍賣會的參與者大多都戴著各式的麵具。因為能在青樓一擲千金的往往也是世家子弟,終究是不宜大張旗鼓地打自家老子的臉,也於日後官途無益。
突然,箏聲驚乍,如劍戟相擊,眾人被吸引了目光後,箏又舒緩下來,如緩緩清流、脈脈斜陽,是以主角登場。
拍賣會的規矩,是女子戴幕籬上場,眾人競價,唯有價格超過五百兩後,女子方可在眾人前摘下幕籬,然後接著競價,最後價高者得之。
澄懷帶著幕籬,什麼也看不見,隻得在陳婆子的攙扶下,一步一步走到舞台上。陳婆子又體貼地搬來一張太師椅,示意她可落座在此。
澄懷道過一句多謝,然後靜默地坐在台上。
邢媽媽大致交代了競價的底價、加價的額度以及諸項事宜,競價會便開始了。
失去了視野的澄懷,在白色的幕籬裏清楚得聽著那些可笑的價格,聽著台下偶爾傳來的私言惡語。
“到底有沒有你們說得那麼好看,等了這麼久了也見不到麵。”
“好看不好看不是最重要的,是不是完璧之身才最重要。”
“膚淺了不是,這女子據說醫術高明的很,請回去就是給診上一脈,那也是延年益壽的好買賣。”
“不過,哪有好人家的姑娘送去學醫的,我看呀,怕也不過是個三流貨色。”
這些品頭論足的話,頻頻入耳,澄懷借著幕籬的便利,從衣袖中,抽出被她縫在裏麵的那根銀針。
須臾間,入耳的諸議論就此平息,她緊緊將這“定海神針”,握在手中。
閉上眼,放任蜚語流言的海浪兀自洶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