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入秋的天氣,夜晚的涼意,如同水一層層漫上四肢,澄懷躺在地上,冷得打寒噤,一下扯痛了額頭的傷,便恍惚著醒了。
恍然還在夢裏,是十歲那年春節的家宴,那年母後剛剛被冊封皇後,榮寵無盡,父皇特許她上去坐在他們中間。寒冬臘月,她卻覺得那一日的暖和勁,讓她的心都熱熱的,眼眶也熱熱的,那一刻,她是這世上最幸福的孩童。
從夢裏回到冰冷的居所,澄懷不禁有些失落,算了算,今夜起便是白露,她離開藥館應該已經三天了。
她有點想家了。澄懷鼻頭一酸,又急忙把眼淚壓下,扶著床起身,走到桌旁,果然有一碗冷飯,三根菜葉。忍了淚細嚼慢咽地把飯吃下去,然後用冷水輕輕擦洗傷口旁的灰塵。
所幸肚子上的傷應該不及內髒,不然自己早該吐血了。
澄懷躺上床,蓋好被子,閉上眼。在腦袋裏預測未來或許會發生的事情,而破局,破局之法。
她猛然睜開眼,破局之法,她想到了。
第二日,她寫了一個藥方,煩請陳婆子送到昨日那位溫熱症的姑娘處。陳婆子低頭看了看手中天文一般的藥方,又看了看澄懷額頭的血痂,似乎難以理解。
澄懷勉強地笑了笑:“那位姑娘的病,麵上不顯,實則比我嚴重得多。我不過是皮肉傷,不過若買藥的人能順便捎帶一瓶金創藥,是再好不過了。”
陳婆子點點頭,頗有些同情:“好。”
陳婆子走後很快回來,繼續守在房外,澄懷憐惜她站得辛苦,把屋內的長椅搬給她。然後在房間等了兩個多時辰,果不其然,有人敲門。
“忍冬姑娘,在嗎?桃杏姑娘派我過來問話,藥已經開來了,卻還不知道如何煎呢。”
“那我跟你過去一趟吧。”澄懷從房中出來。
過來問話的小丫頭不敢拿主意,抬頭看向陳婆子,澄懷道:“陳嬤嬤,那你跟著我去就是了。這青天白日的,我也跑不了。”
陳婆子點點頭。
一行人來到桃杏姑娘處,桃杏就把澄懷的手一拉進了屋,讓陳婆子和小丫頭在外等一會。
“忍冬妹妹,”桃杏說:“多謝你。”她話語間就要落淚。
“這是怎麼了,我不過是看了個病,而且你的病,不喝藥隻是好得慢些。”
“你不知道,醫館裏坐鎮的名醫,愛惜名聲,是從來請不來的。但凡請得到的,不是漫天要價,就是,就是希望些別的報酬。”她說到這,碩大的淚滴兒從一雙美目裏重重墜下,壓低了聲:“邢媽媽還嫌,診脈治病誤了生意。”
澄懷不知道該說什麼安慰眼前的淚人兒,自己如今也是過江的泥菩薩,隻是把一旁的絲絹手帕遞給她。
等候桃杏的哽咽漸漸停息下來,澄懷開口:“開的藥呢,我幫你看看,順便說熬煎的時間。”
她指了指桌上的,澄懷走過去。心道:很好,藥包還沒拆開。她背對著桃杏,用背影略擋住視線,打開第三包的藥包,果不其然,裏麵有一根銀閃閃,極細的銀針。
醫生的藥方,所寫的字,對外行而言是龍飛鳳舞,這相當於一種密文,但隻要是接受過書寫訓練的人,都能夠看得懂。因此,她在那張看不懂的藥方裏,寫了在第三包藥包之中,放一根銀針,是為病人排熱毒所用。
澄懷先默不作聲得將銀針收入手袖中,然後轉身朝桃杏道一聲多謝,把金創藥也收下。利落地分好藥,依次告訴桃杏下藥的順序和時間,起身便要告辭。
“忍冬妹妹,你身懷絕技,又,”桃杏羞怯怯地低了低眉:“長的如此好看,明日的拍賣會,定能覓得良人,為妹妹千金贖身。一時的困頓,妹妹一定不要放在心上。”
澄懷默了默,心中有千萬心緒,她知道這祝福的分量,這就是桃杏所能夠想到的,最最完滿的結局。桃杏自己身陷泥淖,還情真意切地期許一位不過兩麵之緣的人,能獲得這樣的結局,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完滿。
隻不過,澄懷從來不信,這世上有什麼良人。更不期待,誰會來救她於水火。
萬千感慨,落在話語上,隻得了淡淡的一句:“多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