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卿本佳人(1 / 1)

眾人口中本應位列仙班的長公主,卻因為昨日背了半宿的方劑歌,滿腦子的“四君子湯中和義,參術茯苓甘草比”,此時都還困得撐不開眼。

當日仙師將澄懷截下後,一番障眼法哄得世人以為她乘鶴登仙,實則她已坐上早已等候在城外的另一輛馬車,仙師略微交代了幾句後,馬夫便繞過皇城西南,顛簸了一個多月,抵達了這裏。

那日傍晚雨勢頗大,有人撐著傘出門相迎。彼時喻澄懷內心不安,路途的疲累更是讓她魂思漂泊。但隻看到撐傘的那隻手的一瞬,便有了三分清醒。她心想,這樣骨肉勻亭的一隻手,不論是推墨作畫,還是診脈施針,都該極漂亮的。

一晃神,她已跟著此人走到堂內。收了傘,一陣過堂風吹晃了桌前的燭火,三兩下,燈滅了。他取出火折子,明亮的火光重新燃起,一張臉浸在半明半暗的光影裏,竟似誌怪小說裏那些依靠美貌引惑人心的精怪,在這冷嗖嗖的陰雨裏,讓人不由得生出來幾分懼念。

他終於點了堂內所有的蠟燭,明亮的燭火總算增添幾分心安,他卻並不開口,澄懷隻得硬著頭皮問:“閣下如何稱呼?”

“池宣。”他熟練地滅掉火折子,一雙貓似的深瞳看了看她,很快又垂下目光:“如果你願意,認我作半個師父亦可。”

“師父。”喻澄懷向來從善如流,當即行了師禮。

“終歸隻是個名號,你不必掛心。文兄已經對我交待了你的過往。前塵已了,你此後便在館內修習醫道。雖不似從前富貴潑天,但總也是自由逍遙。以後處世立身,暫舍了喻澄懷此名,就叫元熙罷。”他簡明扼要地說完,帶她去了閣中二樓的居所安置。

自那一麵,喻澄懷已在這醫館裏待了七日,再不曾見過他。他既是個甩手掌櫃,她也樂得清閑,藥房裏掌事的藥童是澄懷的半個師兄,誠雪。他年紀雖隻大半歲,方滿十七,卻自小是個過目不忘的神童,是以課業的疑難也盡可問他。

師父怠懶,連帶著他們倆也是渾渾噩噩度日,碰到這綿雨不斷的時節,醫館裏更是門可羅雀。諸人散去,澄懷正準備換一本賬本枕好,繼續她在國子監裏舌戰群儒的美夢。

誠雪卻開了口:“元熙,我方才算了算,從皇城到此處,若在驛站換馬,快馬加鞭,馬夫不眠不休,你來的那日恰可抵達。”

她不動聲色地笑了笑:“這世上哪有這麼湊巧的事情。況且你看看我,哪裏像什麼金枝玉葉的長公主。”這一身粗布棉衫,抹得灰頭土臉,愣是母親來了,也免不了要認上一認。

他認真地看著喻澄懷這張俊秀的小臉,想從中分辨出端倪。賬冊的印子還硬生生地印在左臉頰處,一頭長發大抵是胡亂地塞進藥童的帽裏的,幾根倔強的亂發掛在耳邊。這著實和故事裏那個華貴端方的長公主,扯不上關聯。這才終於頓了頓首,似乎很是認可。

曾經無處不在的恭維,終於隨著公主這一身份的消失,也徹底散去。遲鈍的喻澄懷意識到,自己終於不用再做舉止端方、有理有節、精通詩賦樂理的長公主,而是盡可作不雅正不勤勉的元熙。

一個多月籠罩著她的陰雲,此刻才真正從心上被掃開。

“元熙。”她在心底默念這個名字,抬眼看了看窗外的晴空,對誠雪開口:“左右閑來無事,你把《黃帝內經》的《針經》再與我講講。”

誠雪當即拿出一根寸餘的銀針:“講有何講,伸出掌來,給你針上幾針,便心領神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