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安一隅的南方水鄉,水道密布。一條青石板鋪就的小路,倚著尋常人家的青瓦白牆,跨過清可見魚的溪流,一路蜿蜒向著遠處雲籠霧罩的青山,隱沒在轉角的青苔裏。
就在這轉角的不遠處,一處不大起眼的舊閣樓,連門板都滲透著梅雨將至的潮氣,隻在門頭隨意地掛了龍飛鳳舞的兩個大字:懸壺,可以得見醫館主人惰懶的風格。
倘若走進去,便能看見守店的兩位藥童具是無精打采,一位正翹著二郎腿百無聊賴地空打算盤,另一位更是在賬簿上酣睡得不省人事。
不多時,雨說下就下。漫天的黑雲,夾雜著不算凜冽的南風,吹得門板簌簌作響,附近幾位粗心的行路人出門忘了帶雨傘蓑衣,一起停在了這閣樓簷下避雨,一位四五十歲,商人打扮的男子,見內裏坐席空寂,便抬手和正打算盤的藥童訕訕一笑:“躲晌雨。”
藥童點了點頭。這一行七八人便都不客氣地在醫館落了座。
躲雨的除了兩位附近的莊稼漢,大都是南來北往的生意人。因此地盛產絲綢,有些小商戶就寧願多跑些腳程,到當地有織機的各戶人家串門,期望以更低廉的價格買下,再挑選品質上乘的,高價鬻與京城的達官顯貴。
近來桑芽新發,正是收購談價的好時機。
“聽聞上上個月,京城裏發生了一件大事?”許是這沉默令人不適,牽頭進屋的那位男子開口問向鄰座一位衣著更顯新潮的同伴。
“可不是。”未等同伴回話,後方一聲頗孔武的聲音響起,大家應聲望過去,那男子頗為高大,一身紺色的旅人短打:“大家都知道,上上月初,本是我朝長公主和親出發的日子。說來,我也算是親眼得見呢。”
他話說了一半,吊足了眾人胃口。
“得見什麼?”聽眾中有人忍不住問。
“話得說回更早些時候,這故事才全呢。驚蟄後,長公主帶皇後去往城西的寺廟拜佛祈福。怎知皇後積病已深,還沒到寺廟,半道上就不幸薨逝了。長公主悲痛欲絕,於寺廟中為母親做了七天法事。”
“原本皇後薨逝,是要按國喪之禮辦的。但因長公主婚期在即,要熱孝出嫁,兩件事衝撞,便隻得萬事從簡。頭七方過,皇後的棺槨便進了皇陵。公主也因此寒了心,抗命不回皇城,就在法鏡寺為母親抄經。聽寺裏的和尚說,直到出嫁那日,公主都是一身孝衣,粉黛不施上的轎。”
“皇後雖沒有誕下龍子,這位公主的氣節,倒是可一歎。”一位聽眾聽得入迷。
“這都還未到故事的關竅。”短打大哥說罷咳了兩聲。
打算盤的藥童早已放下了算盤,正等著聽故事的後續,頗有眼力地把餘溫未散的半壺茶,倒了一杯,遞給他。
一杯茶下去潤了喉舌,他繼續開了金口。
“出嫁當日,原本是晴空萬裏,春日裏數一數二的好天氣。臨了轎要出城門,忽見得天昏地暗,狂沙亂舞,吹得一眾樂人隨官東倒西歪,不知那邪風自何方而來,竟卷得平日裏嚴絲合縫的車轎窗門大開大合,而一身孝衣的公主,竟被風卷到半空中。不遠處的鶴鳴亭竟化身成一隻仙鶴,公主就乘著這仙鶴,不知所蹤了。”
“這也太玄乎了,您這故事怕不是聽京城裏哪位說書先生添油加醋了。”一開始被截了話胡的那位男子反駁。
“你若不信,回了京城去城西的鶴鳴亭看看,那亭子常有法鏡寺的沙彌布施粥米,如今那裏空無一物,真就是憑空消失了。當時城西有數百送行的百姓,皆是親眼所見。”
“那和親之事,如何了?”某位頗有政治憂慮的聽眾問道。
短打男子一哂:“和親原本就不是長久之計。聽聞此事後,有官員上書,長公主孝感天地,佛緣深厚,才得以白日飛升,此後必能佑我朝百年昌順。還是應該補辦先皇後的葬禮,為國祈福。再修書漠北,重議事宜。”
一位書生模樣的聽眾,不知何時也進了屋,文縐縐地應和:“早聞說蓬萊仙境有仙人,可騰雲駕霧,日行千裏,反覆手間風雲變幻,今日知古人誠不欺我也。長公主白日飛升,漠北的使節也是親眼所見,也定會心有忌憚。”
“這長公主怕已經是位列仙班,榮登大寶了吧。”眾人之中不知是誰又發出一聲羨慕的喟歎,其他人紛紛稱是。
此刻抬眼看門外,不知不覺中陣雨已歇,薄暖的太陽掛在簷角,空氣裏好一派清新。行人們品味著剛才的故事,終於還是手中的活計大過著虛無縹緲的仙途,紛紛出了門,醫館內終歸一片寂靜。
而賬簿上,另一位熟睡了大半晌的藥童,終於緩緩轉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