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仁朵頭人再搜龍羊峽 才讓貢保訴說心裏話(3 / 3)

早上起來,又趴在洞口看崖壁動靜,整個上午沒人下來,他越發奇怪不安。下午太陽西斜後,決定到峽頂看個究竟,仍然沿那條溝槽爬上峽頂,先趴在峽沿仔細看遍各處。峽頂上除了空曠的草地和搓搓灌叢,什麼也沒有。斷定沒人後,他上到草地觀看,隻見有紮過帳篷的痕跡,也有支鍋燒火的痕跡和數不清的馬蹄印。看來,前幾天還真來過不少人馬在這裏駐紮。怎麼走了呢?他百思不得其解。突然他眼前一亮,看到巴掌大一塊餅子,這讓他喜出望外,撿起來邊吃邊再尋找。噢嗬,真是天無絕人之路,吃剩扔掉的小塊饃饃和沒啃幹淨的牛羊骨頭散落多處。這麼多日子了,天天吃黑糌粑和石羊肉,早就膩味壞了,更不要說他已經斷糧,早就饑腸轆轆了。這下好了,這些食物夠他對付幾天了。他一一撿起來裝進懷裏,趁太陽還沒落山趕緊往回爬。下到峽裏,順便揀了些柴火回洞。躺在皮大衣上,他感到不能再藏這裏了。才讓貢大哥發現了他的蹤跡,除非他不說,官府還會派人捉拿。怎麼辦?離開這裏又去哪裏呢?他苦苦思索,一時想不出個頭緒,決定再過些日子,等吃完撿來的食物再說。

幾天後,揀來的食物也吃完了。他打算再打隻石羊,可又擔心上麵有人,不敢輕舉妄動。直到第五天,他實在餓得發慌,想冒險去打隻石羊。可就在這時,他又看見幾個人往下爬。他嚇得不輕,估計是官府派兵抓來了。可看他們的穿著,又好像不是官兵,頭一個下來的好像又是才讓貢。這次他心裏發狠道:“好你個才讓貢,你幾次三番帶人來抓我,非抓住我不可是吧!那好,既然你無情,也就別怪我無義,如果你敢到洞裏抓,頭一個先打死你!”他推子彈上膛,就等這些人到岩洞裏抓他時和他們拚個死活。當那幾人爬到與他洞口平行的崖壁上時,他看出,他們並不是官兵,而是夏河川人,跟在才讓貢後麵下來的那兩人,一個好像是塘穹村的紮南,一個好像是莫禾村的多加才巴。他知道,他倆也是攀崖高手。另外那兩人離得較遠,看不清楚是誰。他緊握槍杆,緊盯他們。隻見幾個人慢慢下到峽底聚在一起後,一人坐在那裏,其他四人兩人往下走來,兩人往上走去。那個坐著沒動的好像就是才讓貢。他用槍口對著那兩個在亂石間跌跌撞撞朝他這個方向走來的人。可他定睛細看,認定他倆一個是紮南、一個是多加才巴時,心裏又犯起嘀咕:他們倆和自己一樣,也是從小給大戶放牧的窮小子,和自己關係也不錯,怎能忍心打死他們?可如果他們真搜尋到了洞子裏,又該怎麼辦?他心裏苦悶得像塞了一塊石頭般難受。就在他左右為難時,看見二人走到一塊大石頭後坐下,不再往下搜尋了。他不解其意,仍盯著看,可二人坐在那裏久久不動,後來幹脆躺下睡覺,好像並沒有要繼續搜尋的意思。他這才挪開瞄準二人的槍口。忽然,他似乎明白了什麼:這些人並不是真心抓捕他,而是被官府的人或者萬德頭人逼迫下來的。他們自然清楚,如果他們真的搜捕他,弄不好還會吃他的槍子。這也就是說,他們很可能是在應付上麵。想到這裏他心頭一陣輕鬆:才讓貢大哥,你這樣做才是我的好大哥,咱們倆何必刀槍相見呢!他雖然這樣想,卻也不敢大意,繼續盯著他們看。太陽西斜後,下來的二人與往上搜尋的那二人幾乎同時回到躺著的那人跟前,然後開始往回爬,他這才完全放下心來。

第二天天一亮,華傑加又躺在洞口往崖壁看。可一直到太陽西斜沒有任何動靜,他估計昨天那五人回去後,肯定撒謊說沒發現峽裏有人藏身的蹤跡,所以今天也就沒人下來搜尋。這說明,才讓貢大哥從一開始就沒有說出他看到的情況,不由得心裏暗暗感激。太陽下山前他下到峽底取水,好奇地朝昨天五人聚首的地方走去,想從他們的痕跡中看出點他們的心思。還沒到那裏,老遠就看見昨天才讓貢躺著的那塊大石頭上有個東西。到跟前一看,居然是一個裝滿黑糌粑的口糧袋!他大喜過望,趕緊裝進懷裏,再看他們的痕跡,仍然看不出來什麼來。他背上裝滿河水的羊肚,回到洞裏。他奇怪那幾個人誰這麼大意竟忘記了自己的口糧袋了呢。突然,他意識到,這或許不是大意弄丟的,可能是才讓貢大哥有意的。他感動得眼睛潮濕起來,想著才讓貢大哥的苦心,不由叫出聲來:“謝謝你呀,才讓貢大哥,是你救了我一命啊!”暗暗盤算日後怎樣報答他的大恩大德。他在峽裏繼續逗留的日子裏,再沒有人下來搜捕。雖然他完全放下心來,可他心裏很清楚,不可能總待在這裏,必須遠走高飛。他哪裏知道,他給德欽村帶來的空前災禍,還在繼續延續……

自從人被抓走,牲畜被趕走後,德欽村陷入絕望。村裏很難聽到馬嘶驢叫聲了,也很少能看到牛羊的影子。藏人農家賴以生存的兩大依托,一個是土地,一個就是牲畜。耕田種地、秋收打碾、馱糧送肥樣樣都離不開牲畜,現在沒有了牲畜,他們真不知道這往後的日子怎麼個過法。全村絕大多數人家愁雲籠罩,欲哭無淚,整個村子沒有一點生機。從幾戶被抓走親人的家裏還不時傳出悲愴的哭聲,讓人感到憋屈難耐。

現在,全村人都把希望寄托在莊稼上,人們陸陸續續走出家門到地裏拔最後一遍草。再過不到一個月,莊稼就要成熟了,如果能安全收獲,肚子可以不餓,隻是沒了牲畜的秋收實在太難了,根本做不到顆粒歸倉。往年這個時候,拔草這種活完全是女人們的事,男人們根本不下地,他們除了幹些打牆、收拾場院之類的活外,就是聚在樹蔭下下棋、打牛九吹大牛玩。如今一個個耷拉著腦袋,跟在女人後麵下到地裏幫女人拔草,希望通過收獲更多的糧食度過難關。這倒令女人們多少有點開心,偶爾從地裏傳來她們幾聲爽朗的笑聲。這如同一股清風吹進霧蒙的大地,給這個死氣沉沉的村子帶來一絲生氣。可從馱運麥捆到打碾,少了牲畜就得靠人力,而麥捆從地裏靠人力背到場院是不可想象的,再說就是背到場院裏,靠人力用木棒打碾,更不可想象。老人們越思謀越不安,他們不時聚在一起商量辦法,卻誰也說不上個道道。還是頭人家的管家頭腦比較靈活,他建議老人們分頭到與德欽村的收割時節相差十幾天的仁朵等村,找自己的親朋好友借用幾天牲畜,等打碾完了,用糧食作補償。這個建議立即得到大家的讚同和響應,中老年人們紛紛上路,到各村找自家的親友借牲畜。結果還算不錯,除了借到一些牲畜外,有些村裏沒有地或地少的農戶願意前來幫助收割,條件是牲畜按日工每天一鬥糧,人工兩鬥糧。才讓貢也到莫禾村親戚家借牲畜,不僅借到了幾頭驢和耕地的兩頭牛,姐夫和妹夫還答應待他們兩家收割完後,來給他家幫助收割。事情這才算有了些眉目。

可就在此時,傳來一個驚人的消息,說華傑加現身莫禾溝!這個消息如同一聲炸雷,迅速傳遍全村。全村老少群情激憤,男人們紛紛抄起家夥奔直赴禾溝捉拿凶手。這一回,他們豁出去了,如果見到華傑加必定玩命捉拿。年輕人衝在最前麵,其後是中年人,一些老年人也手拿繩索跟在後麵,準備捉到華傑加後繩捆索綁押送衙門,換回頭人和他那幾個親戚。可折騰了一天,搜遍莫禾溝的溝溝腦腦,連華傑加的影子都沒見著。傍晚大家陸續回返,集中到老人們等候的莫禾埡口時,才想起證實這個消息的真偽。追問下去,才知道這消息是塘穹村的窮小子才合加報告的。他早上到莫禾溝放羊,在埡口對麵的山坡上見到一個乞丐,和他說德欽村發生的事情。後來他越看越覺得這人好像就是殺了人的華傑加大哥,嚇得逃回村裏報告。誰知道村民們趕到時,那乞丐早跑得沒了蹤影。人們回味這個消息,都認為可能真是華傑加,隻怪才合加這小子無知,發現是華傑加後隻顧逃命,沒想到這樣會驚著華傑加,讓他從德欽村的眼皮底下溜走了。

這件事攪動得德欽村幾天不得安生。聽才合加說,那人還打聽過楊金卓瑪,由此推斷那小子可能還在莫禾溝,說不定趁夜來找楊金卓瑪。於是,一些年輕人自己組織起來,白天到莫禾溝搜尋,晚上三五成群地守候在村口各處,想在他摸進村子時逮個正著。可一連幾天過去了,什麼也沒發生。三五天後,人們也就慢慢懈怠了,試圖捉住華傑加,換回頭人們的想法也就落空。德欽村又回到唉聲歎氣的悲愴之中。人們聚在一起談論最多的是萬德頭人和他幾個親戚的命運,都認為官府向來不待見藏人,犯了事的藏人落到官府手裏,從來都不會有好結果,這回他們落在害師長手裏,很可能有去無回。不過,這次他們隻說對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