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敦厚有些急不可耐,看了王明君一次又一次,用目光示意他趕快動手。他大概覺得用目光示意不夠有力,就用礦燈代替目光,往王明君臉上照。還用礦燈燈光的光棒子往下猛劈,用意十分明顯。然而王明君好像沒領會他的意圖,沒有往點子身邊接近。
張敦厚說:“哥們兒,你不辦我替你辦了!”
說著笑了一下。
王明君沒有吭聲。
張敦厚以為王明君默認了,就把鎬頭拖在身後,向王風靠近。
王風已經學會刨煤了。他把煤壁觀察一下,用手掌摸一摸,找準煤壁的紋路,用鎬尖順著紋路刨。他不知道煤壁上的紋路是怎樣形成的。按他自己的想象,既然煤是樹木變成的,那些紋路也許是樹木的花紋。他順著紋路把煤壁掏成一個小槽,然後把鎬頭翻過來,用鎬頭鐵錘一樣的後背往煤壁上砸。這樣一砸,煤壁就被震鬆了,再刨起來,煤壁就土崩瓦解似的紛紛落下來。王風身上出了很多汗,細煤一落在他身上,就被他身上的汗水黏住了,把他變成了一個黑人,或者是一塊人形的煤。不過,他背上的汗水又把沾在身上的煤粉衝開了,衝成了一道道小溪,如果把王風的脊背放大了看,他的背仿佛是一個淺灘,淺灘上淙淙流淌著不少小溪,黑的地方是小溪的岸,明的地方是溪流中的水。中間那道溪流為什麼那樣寬呢,像是灘上的主河道。噢,明白了,那是王風的脊梁溝。王風沒有像二叔和張叔叔那樣脫光衣服,赤裸著身子幹活,他還是堅持穿著褲衩幹活。很可惜,他的褲衩已經看不出原來的顏色了,變成了黑色的。而且,褲衩後麵還爛了一個大口子,他每刨一下煤,大口子就張開一下,仿佛是一個垂死呼吸的魚嘴。這就是我們的高中一年級的一個男生,他的本名叫元鳳鳴,現在的代號叫王風。他本來應該和同學們一起,坐在教室裏聽老師講課。聽老師講數學講語文,也跟老師學音樂學繪畫。下課後,他應該和同學們到寬闊的操場上去,打打籃球,玩玩單雙杠,或做些別的遊戲。可是,由於生活所逼,他卻來到了這個不為人知的萬丈地底,正麵臨著生命危險。
張敦厚已經走到了王風身後,他把鎬頭拿到前麵去了,他把鎬頭在手裏順了順,他的另一隻手也握在鎬把上了,眼看他就要把鎬頭舉起來——這時王明君喊了一聲:“王風,注意頂板!”
王風應聲跳開了,脫離了張敦厚的打擊範圍。
他以為真的是頂板出了問題,用礦燈在頂板上照。
王風跳開後,張敦厚被暴露在一塊空地裏。
他握鎬的手鬆垂下來了,鎬頭拖向地麵。盡管他的意圖沒有暴露,沒有被毫無防人之心的王風察覺,他還是有些泄氣,進而有些焦躁。他認為王明君喊王風喊得不是時候,不然的話,他一鎬下去就把點子辦掉了。他甚至認為,王明君故意在關鍵時候喊了王風一嗓子,意在提醒王風躲避。
躲避頂板是假,躲避打擊是真。他不明白這是為什麼。為什麼?難道王明君不願讓他替他下手?難道王明君不想跟他合作了?難道王明君要背叛他?他煩躁不安地在原地轉了兩圈,就氣哼哼地靠在巷道邊坐下了。坐下時,他把鎬頭的鎬尖狠狠地往底板上刨去。底板是一塊石頭,鎬尖打在上麵,砰地濺出一簇火花。虧得這裏瓦斯不是很大,倘是瓦斯大的話,有這簇火花作引子,窯下馬上就會發生瓦斯爆炸,在窯底幹活的人統統都得完蛋。
張敦厚坐了一會兒,氣不但沒消,反而越生越大,賭氣變成了怒氣。他看王風不順眼,看王明君也不順眼。他不明白,王風這點子怎麼還活著,王明君這狗日的怎麼還容許點子活著。點子一刻不死,他就一刻不痛快,好像任務沒有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