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人都沒掙著什麼錢,你還行,看來你的技術是高些。”
趙上河知道,支書所說的技術是指他的挖煤技術,他點頭承認了。
支書問:“現在外頭形勢怎麼樣?聽說打悶棍的特別多。”
趙上河心頭驚了一下,說:“聽說過,沒碰見過。”
“那是的,要是讓你碰上,你就完了。趙鐵軍,外出半年多了,連個信兒都沒有,我估計夠嗆,說不定讓人家打了悶棍了。”
“這個不好說。”
“出外三分險,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以後你們都得小心點兒。”
趙上河表示記住了。
過大年,起五更,趙上河在給老天爺燒香燒紙時,在屋當門的硬地上跪得時間長些。他把頭磕了又磕,嘴裏嘟嘟囔囔,誰也聽不清他禱告的是什麼。在妻子的示意下,兒子上前去拉他,說:
“爹,起來吧。”他的眼淚呼地就下來了,說:“我請老天爺保佑咱們全家平安。”
年初二,那位嫂子又到趙上河家裏來了,說:
“趙鐵軍還沒回來,我看趙鐵軍這個人是不在了。”
嫂子說了不到三句話,就哭起來了。
趙上河說:“嫂子你不能說這樣的話,不能光往壞處想,大過年的,說這樣悲觀的話多不好。這樣吧,我要是再出去的話,幫你打聽打聽。要是打聽到了,讓他馬上回來。”趙上河斷定,趙鐵軍十有八九被人當點子辦了,永遠回不來了。
因為做這路生意的不光是他和唐朝陽兩個人,肯定還有別的人靠做點子發財致富。他和唐朝陽就是靠別人點撥,才吃上這路食的。有一年冬天,他和唐朝陽在一處私家小煤窯幹活兒,意外地碰上一位老鄉和另外兩個人到這家小煤窯找活兒幹。他和老鄉在小飯館喝酒,勸老鄉不要到這家小煤窯幹,累死累活,還掙不到錢。他說窯主壞得很,老是拖著不給工人發工資,他在這裏幹了快三個月了,一次錢也沒拿到,弄得進退兩難。
老鄉大口喝著酒,顯得非常有把握。老鄉說,一物降一物,他有辦法把窯主的錢掏出來。窯主就是把錢串在肋巴骨上,到時候狗日的也得乖乖地把錢取下來。他向老鄉請教,問老鄉有什麼高招,連連向老鄉敬酒。老鄉要他不要問,隻睜大兩眼跟著看就行了,多一句嘴別怪老鄉不客氣。一天晚間在窯下幹活時,老鄉用鎬頭把跟他同來的其中一個人打死了,還搬起石頭把死者的頭砸爛,然後哭著喊著,把打死的人叫成叔叔,說冒頂砸死了人,向窯主詐取撫恤金。跟老鄉說的一樣,窯主捂著蓋著,悄悄地跟老鄉進行私了,賠給老鄉兩萬兩千塊錢。目睹這一特殊生產方式的趙上河和唐朝陽,什麼力也沒出,老鄉卻給他們每人分了一千塊錢。這件事對趙上河震動極大,可以說給他上了生動的一課。他懂得了,為什麼有的人窮,有的人富,原來富起來的人是這麼幹的。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螞蝦,螞蝦吃泥巴。
這一套話他以前也聽說過,隻是理解得不太深。
通過這件事,他才知道了,自己不過是一隻螞蝦,隻能吃一吃泥巴。如果連泥巴也不吃,就隻能自己變泥巴了。老鄉問他怎麼樣,敢不敢跟老鄉一塊幹。他的臉灰著,說不敢。他是怕老鄉換個地方把他也幹掉。後來,他和唐朝陽成了一對組合,也學著打起了遊擊。唐朝陽使用的也是化名,他的真名叫李西民。他們把自己稱為地下工作者,每幹掉一個點子,每轉移到一個新的地方,他們就換一個新的名字。趙上河手上已經有三條人命了。這一點他家埋在地下罐子裏那些錢可以作證,那是用三顆破碎的人頭換來的。但趙上河可以保證,他打死的沒有一個老鄉,沒有一個熟人。像趙鐵軍那樣的,就是碰在他眼下,他也不會做趙鐵軍的活兒。
這叫兔子不吃窩邊草。
嫂子臨離開他家時,試著向趙上河提了一個要求:“大兄弟,過罷十五,我想讓金年跟你一塊兒走,一邊找點活兒幹,一邊打聽他爹的下落。”
“你千萬不要有這樣的想法,金年不是正上學嗎,一定讓孩子好好上學,上學才是正路。金年上幾年級了?”
“高中一年級。”
“一定要支持孩子把學上下來,鼓勵孩子考大學。”
“不是怕大兄弟笑話,不行了,上不起了,這一開學又得三四百塊,我上哪兒給他弄去。滿心指望他爹掙點兒錢回來,錢沒掙回來,人也不見影兒了。”
趙上河對妻子說:“把咱家的錢先借給嫂子四百塊,孩子上學要緊。”
嫂子說,“不不不,我不是來給你們借錢的。”
趙上河麵帶不悅,說:“嫂子,這你就太外氣了。誰家還不遇上一點兒難事兒?我們總不能眼看著孩子上不起學不管吧?再說錢是借給你們的,等鐵軍哥拿回錢來,再還給我們不就結了?”
嫂子說:“你們兩口子都是好人哪,我讓金年過來給你們磕頭。”這才把錢接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