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章(1 / 3)

宋金明又坐了一天多長途汽車,七拐八拐才回到了自己的家。他沒有告訴過唐朝陽自己家裏的詳細地址,也沒打聽過唐朝陽家的具體地址。

幹他們這一行的,互相都存有戒心,幹什麼都不可全交底。其實,連宋金明的名字也是假的。回到村裏,他才恢複使用了真名。他姓趙,真名叫趙上河。在村頭,有人跟他打招呼:“上河回來了?”他答著“回來了,回來過年”,趕緊給人家掏煙。每碰見一位鄉親,他都要給人家掏煙。

不知為什麼,他心情有些緊張,臉色發白,頭上出了一層汗。有人吸著他給的煙,指出他臉色不太好,人也沒吃胖。他說:“是嗎?”頭上的汗又加了一層。有個婦女在一旁替他解釋說:“那是的,上河在外麵給人家挖煤,成天價不見太陽,臉捂也捂白了。”

趙上河心裏抵觸了一下,正要否認在外邊給人家挖煤,女兒海燕跑著接他來了。海燕喊著“爹,爹”,把爹手裏的提包接過去了。海燕剛上小學,個子還不高。提包提不起來,她就兩個手上去,身子後仰,把提包貼在兩條腿上往前走。趙上河摸了摸女兒的頭,說:“海燕又長高了。”海燕回頭對爹笑笑。她的豁牙還沒長齊,笑得有點兒害羞。趙上河的兒子海成也迎上去接爹。兒子讀初中,比女兒力氣大些,他接過爹手中的蛇皮袋子裝著的鋪蓋卷兒,很輕鬆地就提起來了。趙上河說:“海成,你小子還沒喊我呢!”

兒子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才說:“爹,你回來了?”

趙上河像完成一種儀式似的答道:“對,我回來了。有錢沒錢,都要回家過年。你娘呢?”

趙上河抬頭一看,見妻子已站在院門口等他。妻子笑模笑樣,兩隻眼都放出光明來。妻子說:“兩個孩子這幾天一直念叨你,問你怎麼還不回來。這不是回來了嗎!”

一家來到堂屋裏,趙上河打開提包,拿出兩個塑料袋,給兒子和女兒分發過年的禮物。他給兒子買了一件黑灰色西裝上衣,給女兒買了一件紅色的西裝上衣。妻子對兩個孩子說:“快穿上讓你爹看看!”兒子和女兒分別把西裝穿上了,在爹麵前展示。趙上河不禁笑了,他把衣服買大了,兒子女兒穿上都有些鬆鬆垮垮,像搖鈴一樣。

特別是女兒的紅西裝,衣襟下擺長得幾乎遮了膝蓋,袖子也長得像戲裝上的水袖一樣。可趙上河的妻子說:“我看不賴。你們還長呢,一長個兒穿著就合適了。”

趙上河對妻子說:“我還給你買了個小禮物呢。”說著把手伸到提包底部,摸出一個心形的小紅盒來。把盒打開,裏麵的一道紅絨布縫裏夾著一對小小的金耳環。女兒先看見了,驚喜地說:

“耳環,耳環!”妻子想把耳環取出一隻看看,又不知如何下手,說:“你買這麼貴的東西幹什麼,我哪隻耳朵稱戴這麼好的東西。”女兒問:“耳環是金的嗎?”趙上河說:“當然是金的,真不溜溜的真金,一點兒都不帶假的。”他又對妻子說:

“你在家裏夠辛苦了,家裏活兒地裏活兒都是你幹,還要照顧兩個孩子。我想你還從來沒戴過金東西呢,就給你買了這對耳環。不算貴,才三百多塊錢。”妻子說:“我怕戴不出去,我怕人家說我燒包。”趙上河說:“那怕什麼,人家城裏的女人金戒指一戴好幾個,連腳脖子上都戴著金鏈子,咱戴對金耳環實在是小意思。”他把一隻耳環取出來了,遞給妻子,讓妻子戴上試試。妻子側過臉,摸過耳朵,耳環竟穿不進去。她說:“壞了,這還是我當閨女時打的耳朵眼兒,可能長住了。”

她把耳環又放回盒子裏去了,說:“耳環我放著,等我閨女長大出門子時,給我閨女做嫁妝。”

門外走進來一位麵目黑瘦的中年婦女,按歲數兒,趙上河應該管中年婦女叫嫂子。嫂子跟趙上河說了幾句話,就提到自己的丈夫趙鐵軍,問:

“你在外邊看見過鐵軍嗎?”

趙上河搖頭說沒見過。

“收完麥他就出去了,眼看半年多了,不見人,不見信兒,也不往家裏寄一分錢,不知道他死到哪兒去了。”

趙上河對死的說法是敏感的,遂把眉頭皺了一下,覺得嫂子這樣說話很不吉利。但他沒把不吉利指出來,隻說:“可能過幾天就回來了。”

“有人說他發了財,在外麵養了小老婆,不要家了,也不要孩子了,準備和小老婆另過。”

“這是瞎說,養小老婆沒那麼容易。”

“我也不相信呢,就趙鐵軍那樣的,三錐子紮不出一個屁來,哪有女人會看上他。你看你多好,多知道顧家,早早地就回來了,一家人團團圓圓的。你鐵軍哥就是窩囊,窩囊人走到哪兒都是窩囊。”

趙上河的妻子跟嫂子說笑話:“鐵軍哥才不窩囊呢,你們家的大瓦房不是鐵軍哥掙錢蓋的?鐵軍哥才幾天沒回來,看把你想得那樣子。”

嫂子笑了,說:“我才不想他呢。”

晚上,趙上河還沒打開自己帶回的髒汙的行李卷,沒有急於把掙回的錢給妻子看,先跟妻子睡了一覺。他每次回家,妻子從來不問他掙了多少錢。當他拿出成捆的錢時,妻子高興之餘,總是有些害怕。這次為了不影響妻子的情緒,他沒提錢的事,就鑽進了妻子為他張開的被窩。妻子的情緒很好,身子貼他貼得很緊實,問他:“你在外麵跟別的女人睡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