窯主當即拒絕:“支書跟這事兒沒關係,他來算怎麼回事,我從來不認識什麼支書不支書!”
窯主懂,隻要支書一來,就會帶一幫子人來,就會說代表一級組織如何如何。不管組織大小,凡事一沾組織,事情就麻煩了。窯主對唐朝陽說:“這事兒你想過沒有,你們那裏來的人越多,花的路費越多,住宿費、招待費開銷越大,這些費用最後都要從撫恤金裏麵扣除,這樣七扣八扣,你們家得的撫恤金就少了。”
唐朝陽說:“我不管這費那費,我隻管我哥的命。我哥的命一百萬也買不來。我得對得起我哥!”
“你要這麼說,咱就不好談了!”窯主把吸了一半的煙從煙嘴上揪下來,扔在地上,踏上一隻腳碾碎,自己到門外站著去了。
唐朝陽沒再堅持讓宋金明去打電報,他又到停屍的小屋哭去了。他哭得聲音很大,還把木門拍得山響,“哥,哥呀,我也不活了,我跟你走。下一輩子,咱倆還做弟兄……”
窯主又回到屋裏去了,讓宋金明去征求一下唐朝陽的意思,看唐朝陽希望得到多少撫恤金。
宋金明去了一會兒,回來對窯主說,唐朝陽希望得到六萬。窯主一聽就皺起了眉頭,說:“不可能,根本不可能,簡直是開玩笑,幹脆把我的礦全端給他算了。哎,你跟唐朝陽關係怎樣?”
“我們是老鄉,離得不太遠。我們是一塊兒出來的。唐朝陽這人挺老實的,說話辦事兒直來直去。他哥更老實。他爹怕他哥在外邊受人欺負,就讓他哥倆一塊兒出來,好互相有個照應。”
“你跟唐朝陽說一下,我可以給他出到兩萬,希望他能接受。我的礦不大,效益也不好,出兩萬已經盡到最大能力了。”
宋金明心裏罵道:“去你媽的,兩萬塊就想打發我們,沒那麼便宜!四萬塊還差不多。”他答應跟唐朝陽說一下試試。宋金明到停屍屋去了一會兒,回來跟窯主說,唐朝陽退了一步,不要六萬了,隻要五萬塊,五萬塊一分也不能少了。窯主還是咬住兩萬塊不漲價,說多一分錢也沒有。
事情談不下去,宋金明裝作站在窯主的立場上,給窯主出了個主意,他說:“我看這事幹脆讓縣上煤炭局和勞動局的人來處理算了,有上麵來的人壓著頭,唐朝陽就不會多要了,人家說給多少就是多少。”
窯主把宋金明打量了一下說:“要是通過官方處理,唐朝陽連兩萬也要不到。”
宋金明說:“這話不該我說,讓上麵的人來處理,給唐朝陽多少,他都沒脾氣。這樣你也省心,不用跟他費口舌了。”
宋金明拿出了談判的經驗,輕輕幾句話就打中了窯主的痛處。窯主點點頭,沒說什麼。窯主萬萬不敢讓上麵的人知道他這裏死了人,上麵的人要是一來,他就慘了。九月裏,他礦上砸死了一個人,不知怎麼走漏了消息,讓上麵的人知道了。小車來了一輛又一輛,人來了一撥又一撥,又是調查,又是開會,又是罰款,又是發通報,可把他嚇壞了。電視台的記者也來了,扛著“大口徑衝鋒槍”亂掃一氣,還把“手榴彈”搗在他嘴前,非要讓他開口。在哪位來人麵前,他都得裝孫子。對哪一路神,他都得打點。那次事故處理下來,光現金就花了二十萬,還不包括停產造成的損失。臨了,縣小煤窯整頓辦公室的人留下警告性的話,他的礦安全方麵如果再出現重大事故,就要封他的窯,炸他的井。警告猶在耳邊,這次死人的事若再讓上麵的人知道,花錢更多不說,恐怕他的礦真得關張了。須知快過年了,人人都在想辦法斂錢。縣上的有關人員正愁沒地方下蛆,他們要是知道這個礦死了人,不爭先恐後來個大量繁殖才怪。所以窯主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封鎖消息。他給礦上的親信開了緊急會議,讓他們分頭把關,在死人的事情作出處理之前,任何人不許出這個礦,任何人不得與外界的人發生聯係。礦上的煤暫不銷售,以免外麵來拉煤的司機把死人的消息帶出去。特別是對唐朝陽和宋金明,要好好“照顧”他們,讓他們吃好喝好,一切免費供應。目的是爭取盡快和唐朝陽達成協議,讓唐朝陽早一天簽字,把唐朝陽哥哥的屍體早一天火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