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金明把冒頂的說法又強調了一下,他說:
“誰願意讓冒頂呢,誰也不願意讓冒頂。礦長對我們不錯,我們正想好好幹下去,誰想到會出這麼大的事兒呢!”
澡堂後麵的小屋是一間空屋,是專門停屍用的,類似醫院的太平間。唐朝霞被放在停屍間後,那些圍觀的人也跟過去了。窯主發了脾氣,說:“你們誰他媽的不走,我就把誰關進小屋裏去,讓誰在這裏守靈!”那些人這才退走了。
小屋有門無窗,屋前屋後都是雪。門是板皮釘成的,發黑的板皮上寫著兩個粉筆字:天堂。
門口下麵也積有一些雪。小屋夠冷的,跟冰窖也差不多,屍體在這裏放幾天不成問題。
窯主讓一個上歲數的人把死者的眼睛處理一下,幫死者把眼皮合上。那人把兩隻手掌合在一起快速地搓,手掌搓熱後,分別捂在死者的兩隻眼睛上暖,估計暖得差不多了,就用手掌往下抿死者的眼皮。那人暖了兩次,抿了兩次,都沒能把死者的眼皮合上。
唐朝陽借機又哭:“我哥這是掛念家裏親人,掛念俺爹俺娘,掛念俺嫂子,還有侄子侄女兒。我哥他死得太慘了,他這是死不瞑目啊!”他對宋金明說:“你快去找地方打個電報,叫我爹來,我嫂子來,我侄子也來。天哪,我怎麼跟家裏人交代,我真該死啊!”
宋金明答應找地方去打電報,低著頭出去了。
他沒看窯主,他知道窯主會跟在他後麵出來的。
果然,他剛轉過小屋的屋角,窯主就跟出來了,窯主問他準備去哪裏打電報。宋金明說他也不知道。窯主說隻有到縣城才能打電報,縣城離這裏四十多裏呢!宋金明向窯主提了一個要求,礦上能不能派人騎摩托車把他送到縣城去。他看見一個大型的紅摩托天天停在窯主辦公室門口。窯主沒有明確拒絕他的要求,隻是說:“哎,咱們能不能商量一下。你看有必要讓他們家來那麼多人嗎?”窯主讓宋金明到他辦公室去了。
宋金明心裏明白,他們和窯主關於賠償金的談判已正式拉開了序幕,談判的每一個環節都關係到所得賠償金的多寡,所以每一句話都要斟酌。他把注意力重新集中了一下,說:“我理解唐朝陽的心情,他主要是想讓家裏親人看他哥最後一眼。”
窯主還沒記清死者的名字叫什麼,問:“唐朝陽的哥哥叫什麼來著?”
“唐朝霞。”
“唐朝陽作為唐朝霞的親弟弟,完全可以代表唐朝霞的親屬處理後事,你說呢?”
“這個事情你別問我,人命關天的事兒,我說什麼都不算,你隻能去問唐朝陽。”
說話唐朝陽滿臉怒氣地進來了,指責宋金明為什麼還不快去打電報。
宋金明說:“我現在就去。路太遠,我想讓礦長派摩托車送送我。”
“坐什麼摩托,礦長的摩托能是你隨便坐的嗎?你走著去,我看也走不大你的腳。你還講不講老鄉的關係,死的不是你親哥,是不是?”
窯主兩手扶了扶唐朝陽的膀子,讓唐朝陽坐。唐朝陽不坐。窯主說:“小唐,你不要太激動,聽我說幾句好不好。你的痛苦心情我能理解,這事擱在誰頭上都是一樣。事故出在本礦,我也感到很痛心。可是,事情已經出了,咱們光悲痛也不是辦法,總得想辦法盡快處理一下才是。我想,你既然是唐朝霞的親弟弟,完全可以代表你們家來處理這件事情。我不是反對你們家其他成員來,你想想,這大冷的天,這麼遠的路,又快過年了,讓你父親、嫂子來合適嗎?再累著凍著他們就不好了。”
唐朝陽當然不會讓唐朝霞家裏的人來,他連唐朝霞的家具體在哪鄉哪村還說不清呢。但這個姿態要做足,在程序上不能違背人之常情。同時,他要拿召集家屬前來的事嚇唬窯主,給窯主施加壓力。他早就把一些窯主的心思吃透了,窯上死了人,他們最怕張揚,最怕把事情鬧大。你越是張揚,他們越是捂著蓋著。你越是要把事情鬧大,他越是害怕,急於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別看窯主一個個牛氣哄哄的,你牽準了他的牛鼻子,他就牛氣不起來,就得老老實實跟你走。更重要的是,他們這一鬧騰,窯主一跟著他們的思路走,就顧不上深究事故本身的細節了。唐朝陽說:“我又沒經過這麼大的事兒,不讓我爹我嫂子來怎麼辦呢?還有我侄子,他要是跟我要他爹,我這個當叔的怎麼說?”唐朝陽又提出一個更厲害的方案,說:“不然的話,讓我們村的支書來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