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我才明白,長輩不過是嫌我辱沒先人,他們隻看重傳承,繼承,禮在此,名在此,仁義道德皆在此,那一刻我靈魂歸位,靈犀乍開。
自此我便明白,隻要讀書修行好了,不管我做什麼,宗府都會覺得我是得意門生,優秀後人。所以我一邊努力讀書修行,一邊將父輩做的事都做了,玩世不恭,飛揚跋扈,吃喝玩樂,嫖娼賭博,可恨,可恨,我也樂在其中,也許我天生就是這樣的人。”
孟子儀說完,旁邊幾人都低頭沉思。
隻那毛雍看著肉粥舔嘴唇。
朱自貞嗅著這肉粥的味道,仿佛回到當年,繡坊中淫聲浪語翻牆入院,透進紗窗,九歲的他雖然正襟危坐,卻無心讀書,當時鼻頭泛起一股味道,就是這般腥香,後來與孔曉生、孟子儀去青樓妓院多了,才忘記這味道。
此時,又聞到這個味道,有些惡心,卻更誘人。
早晨稍涼爽,還清醒幾分,日頭升起,漸漸燥熱,眾書生隻覺得頭暈目眩,半死不活,眾人不再說話,隻眯著眼看那些鬼門中人跪地祝禱。
熬過去早飯,又快到中飯。
鬼王像兩側又開始燒水。
祝禱完畢,拜過鬼王,粟粟起身喊道:“今日,三人。”
“操…”林書鴻罵了一句,拿出木棍,用手指搓那多刻的一道豎線。
兩個少年出列上前。
片刻,一個少女出列上前。
眾書生都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然後望向龍澤。
那少女便是柳芽。
龍澤張了張嘴,沒有發出聲音。
粟粟也表現出一絲異樣,卻也沒說什麼。
柳芽看著一眼龍澤的方向,頌念出一段鬼門經文:
“飲吾之血,食吾之肉。
苦罪消弭,爾等無垢。
頌吾之名,念吾之授。
鬼門長生,人間永晝。”
鬼門眾人附聲頌道:“鬼門長生,人間永晝。”
頌罷,柳芽對粟粟點點頭,然後隔著幾百同門,看向龍澤。
龍澤扶著牆壁起身,向前挪動腳步,口中念著:“不要,不要…”走了兩步便摔倒了,他又掙紮著向前爬去。
柳芽看到,露出欣慰的笑容。
粟粟施法,紫光流轉過後,地上隻餘下三俱屍體。
那個少女死了。
龍澤倒在地上慟哭,眼淚流進土裏,轉瞬即幹。
良久,新鮮的肉粥和清澈的飲水又放在書生們麵前。
書生們身體沒有一絲力氣,已無力端碗喝水,那個明眸少女的死,仿佛給了所有人致命一擊。
他們到底沒有吃那粥。
到黃昏時候,許多人都昏死過去。
終於撐不住了,也終於要贏了,隻是代價有些太大了。
然而,還有兩個人清醒著。
韓鬆與朱文武。
他們一直保存體力,話也不多說,就是在等這個時候。
二人互相看看,心照不宣,都在等著對方走出第一步。
等了好一會,朱文武開口道:“再遲一會,他們就要死了。”
韓鬆道:“你先還是我先。”
朱文武道:“我先吧!”
那碗粥距他隻有幾步遠,卻如同隔著千山萬水。
在這牆根下蜷縮了十來天,身體已經到了極限,四肢如同枯枝,脆弱無力,他隻能歪倒在地,一點點爬過去,口中念叨:
“我祖先本是在家修行的居士,於金剛經悟得一套金剛拳,號稱【八脈生金,一拳開山】,也曾顯赫一時…”
“到我祖上三代,無人修上八品,於是棲息佛門,仰人鼻息…”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摩訶薩埵以身飼虎,釋迦牟尼割肉喂鷹…”
“金剛門是佛門的鷹犬,我是這書生中的虎狼…”
“你們是聖人門徒,我是虎狼之心…”
“你們自持身份,我便百無禁忌…“
“墮入無間地獄又如何…”
“這人肉粥,我第一個來吃…”
…
朱文武終於爬到碗邊。
他像一條野狗,舔食那人間至惡之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