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四月十五(酒醉)(1 / 3)

回到城中,楊楠從肩上卸下何剛的無頭屍首,交給了一名忠貫營的士兵。此時,殘存的忠貫營兵卒從四周向這裏圍攏,突然,有人大聲哭道:“大人!”頓時,痛哭之聲四起,不少兵丁紛紛跪下,捶地哭喊:“大人啊!…”

楊楠已不記得是如何走回寄宿的民居的,隻記得當離開北門,回望城樓時,史督師那落寞的身影。楊楠覺得史督師似乎有些話想說,但他卻不發一言,隻是默默地看著城內的一切,痛哭的兵丁,呻吟的傷員,慌亂的百姓,一切盡在眼底。不知為何,楊楠有些可憐史督師,救了幾千百姓,卻又有數百兵卒葬身城外,甚至還有一名知府,不知該作何感想。

楊楠脫下軍衣,站在水井旁,不斷地汲水上來洗涮身軀,一遍又一遍,卻無法洗去身上的血腥味。咕嚕咕嚕地猛喝兩口井水後,楊楠舉起水桶從頭淋下,嘩啦嘩啦,濺起一地水花。

“嗬……”楊楠放下水桶,長舒了一口氣,舉目遠望,天色已暗,四周的黑雲向揚州城壓來,擋住了太陽的餘光,仿佛一張布幕要把揚州包裹住。

楊楠擦淨身上的水跡,穿回衣服。此刻的他沒有半點胃口,腦海中盡是下午慘烈的畫麵,血肉橫飛,屍橫遍地,想起也足夠令人作嘔的。楊楠終於經曆了如此驚心的第一次,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他還會看到明天的陽光。

楊楠往軍糧官處走去,雖然沒有胃口,但飯還是要吃的,更何況吃完還要清點人數。

一路走過,嚎啕大哭的忠貫營士兵已經少了很多,躺在地上痛苦呻吟的傷兵卻還有不少。楊楠皺了皺眉,心中隱隱覺得不妥,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隻好靜靜的穿行而過。

匆匆地吃過晚飯,楊楠去到校場等候點名。看到校場之上,四肢健全的同袍寥寥可數,他心中一片黯然。打仗就是有傷亡的,不是今天你死,就是明天我亡,雖然楊楠明白這道理,卻仍然覺得不是滋味,臉上不免有神傷之色。為了不讓人看到自己的神情,楊楠走到一個僻靜的角落,一個人呆著,可惜還是有人看到了他。

“老楊。”李傑一邊遠遠的向楊楠打招呼,一邊朝他走過來。

楊楠勉強撐起笑容,迎著李傑走了上前。

“老黃死了……”李傑迎麵第一句就是這話,楊楠好不容易擠出的笑容就此僵住了。

“大嫂知道嗎?”楊楠問道。

“知道。是我把屍體抬去他家的。”李傑平靜的聲音聽不出一絲感情。

楊楠沉默了。

“也不知道我還能活幾天。”李傑忽然大聲說道:“那些狗娘養的韃子!”

楊楠還是沉默。

黃千斤死了,中午還活生生站在自己身旁的人死了,生命就是如此脆弱,僅僅一刀便可以結束。“別想了!點完名,我請你喝酒去。”楊楠對李傑說道。“明天還能不能活——天知道!”

當遊擊點名完畢,楊楠發現原來兩千人的一個營,卻隻剩下一千多還能站在校場上,其他的,不是死,就是重傷。這還是沒有算上忠貫營的傷亡,今天,明軍可以說是慘敗了。照這樣還能守多久,楊楠心裏沒有底,在場所有人的心裏同樣沒有底,士氣就這樣消沉著。

***

“喝!幹了!”

已經有七八分醉意的楊楠,舉起酒碗,咕嚕咕嚕地猛喝,倒有半碗酒灑到了衣襟之上。仿佛是想把日間的種種不快都咽進肚子裏,在座的眾人也紛紛舉起酒碗一飲而盡。

剛喝完一碗酒,李傑又倒滿一碗,搖搖晃晃地舉著酒碗站起,道:“這碗……這碗是敬老黃的!”說完,便把酒長灑到了地上。

在座的眾人都是老黃那什的兵,本來有十一人,現在卻隻坐了七個。楊楠那伍隻剩下他、老丁和強哥三人,李傑那伍好些,隻死了一人。可能是提起了老黃,眾人心中不免戚戚,有些憤慨,有些悲切,有些沮喪,有些驚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