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炎武:顛沛的良心
頭發問題
現代人絕不能想象頭發問題會演變為這麼大的問題。大到關乎脖子上的腦袋,大到需要在“留頭”與“留發”間做出生死抉擇。
明亡後,大清剛統治中國那會兒,“留發,還是留頭?”絕不是一句聳人聽聞的話,那是事關身家性命的事。剛入關那會兒,滿人的軍隊還算紀律嚴明,與百姓無犯,攻城略地也還順利,鐵騎過處鮮有猛烈反抗。剃發令一頒布,拚死的抵抗一夜間多了起來。光江陰一地,聽聞剃發令後,百姓大慟,全城男女老幼都加入了抗清守城的隊伍,清軍遭遇了進入江南後最嚴酷的抵抗,折損三名王爺、十八員大將,戰死七萬五千餘士兵。八十一天後,失陷的江陰城遭到殘酷屠戮,十七萬人死於非命,僅五十三人躲在寺觀塔上保全性命。剃發令帶來的傷害遠遠不止死十七萬人,在全國範圍,少說也有百萬人因為頭發的事喪命。
即便遭遇如此劇烈的抵抗,帝國中央依然絲毫沒有廢止這個律令的打算。統治者們太了解這件事了,真正的征服絕不是將旗幟耀武揚威地插到城牆上這般簡單,而是要讓占領區的百姓從內心裏升起臣服。可惜人心不可見,那麼至少得給我在姿態上表現出臣服來。剃發及易服,就是統治者期望見到的漢族子民歸順的姿態,這是一場大型的服從測試。
如果我們回
看大清國早期史料,史官們在記錄勝利消息時,除了寫下攻克的城市,俘虜的將領,繳獲的器械,一定會順帶記下一個新戰果——“剃發”。
天命六年(1621),後金攻下遼陽,“生擒禦史張銓,其餘官民皆剃發降”。
不久,遼東各地悉數淪陷,“官民皆剃發降”。
天聰三年(1629),後金攻至漢兒莊城外,漢兒莊城中副將李豐率民眾“剃發出降”。
天聰三年,副將臧調元被擒,剃發降清。
天聰四年(1630),沙河驛被清軍攻占,城中人皆被下令剃發。
…………
如此看來,大清帝國的統治者對“剃發”是秉著一股“執念”的,這是一場精神的侵略,是對文化與習俗的閹割,處於絕對主導地位的入侵者不會輕易放棄。
清朝文獻中,歸降被稱為“剃發歸降”,投降的百姓被稱為“剃發降我之民”。若攻下城池而官民未剃發,就不算真降服。
即便像顧炎武這般學富五車、開明通達的人,“要不要剃發”這件事還是困擾了他五年時間。清順治二年(1645),八歲的愛新覺羅·福臨登基的第三個年頭,六月十五日,幕後主政的睿親王多爾袞再次頒布剃發令,規定全國官民,京城內外限十日,直隸及各省地方以布文到日亦限十日,全部剃發。
剃發令到達江南,無數男子陷入了無法自拔的困境裏。知識分子們尤其惶惶
不可終日,這意味著一種名節的失守,意味著對身體和精神尊嚴的雙重剝奪。
起先,顧炎武內心經曆了一場地震。清廷要求所有漢人剃成滿人的“金錢鼠尾”發式——腦袋周圍頭發悉數剃光,隻留下頭頂中心一撮,這一撮頭發隻能銅錢大小,並結辮下垂,到末端也就酷似老鼠尾巴了。
留頭抑或留發,怎麼是一種選擇呢?一個人被剃去頭發,遭遇這般奇恥大辱,與其留下腦袋苟活,不如一死了之。這是許多江南士子的想法。顧炎武太明白頭發的意義了,不說“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之類的話,他讀過那樣多的書,自古以來,頭發都神聖不可冒犯。秦漢時代有一種嚴酷的刑罰叫髡刑,說嚴酷,其實就是剃光罪犯的頭發,這種刑罰傷害性不大,侮辱性極強。而史書上記載的酷刑“刺刖髡劓”,和剃發列在一起的其他幾種是什麼呢?“刖”是剁腳,“劓”是割鼻子,“刺”,是不是刺字?總之,光字麵看著就疼。
到了順治七年(1650),三十八歲的顧炎武終於想明白頭發問題了,他找到了剃頭匠,要求將自己的發型剃成滿人男子的模樣。
顧炎武無法躲到深山裏做一個隱士,這不是他的生存態度。他是一個實踐者,是身體力行的學問家,要在廣闊天地間行走的。顧炎武也從未想過要以“頭發問題”殉國,他的身體裏流淌著抗爭
的血液,即使不能恢複舊日山河,他也不甘心就這樣自絕人世,在死亡裏沉陷到底,這樣無謂的犧牲有價值嗎?他絕不放棄改變這個世界的信念。
既然不能避開這個世界,束起的長頭發就帶來了巨大的隱患與風險。由於它的一目了然,每一次行進到城市裏,都令人惴惴不安,未剃發的男人們總感覺到被盯梢的恐懼。設若,哪一天經過一個清兵把守的城門,見到男人腦袋上一頭茂盛長發,是有可能瞬息招來殺身之禍的。曆史的邊角裏有更駭人的記載,稱當時由清兵充當的剃發匠背著擔子在街頭巡視,見到蓄漢族發髻的人就上去抓住強行剃發,稍有抵抗,斬立決,隨後將腦袋懸掛於竿上示眾,以至於後來理發匠的剃發挑子後麵都豎著一根竿子。
頭發已成為一種阻礙,甚至危及日常生活。顧炎武做出了選擇,他知道越是至暗時刻,越要支撐下去。在無謂的犧牲與不屈的抗爭之間,他選擇後者,他不是浪漫的詩人,他是一個入世的學者。
伴隨了自己三十多年的頭發一束束落到地上,顧炎武還是覺到了某種深切的疼痛,一種時代的車輪向前開動時,碾軋在身上的疼痛。他知道某種東西永遠結束了,那些數百上千年不變的事物都在瓦解,在消亡。
不過剃去頭發後,顧炎武反倒覺得腦袋變得輕了,它似乎沒有先前那樣沉重了。他感到
了某種釋然,似乎突然想明白了:“剃發,甚至砍頭,不都是一種外在形式嗎?有時候它們都不重要。”
這下他可以做一個名正言順的商人了,脫下讀書人的衣冠,改了名字,他現在叫蔣山傭。當然,並沒有太多人知道這個奇奇怪怪的名字背後的深意,蔣山,實為江寧的神烈山——明太祖陵寢所在地,剃發之後的那段時間,他頻繁去往江寧,就住在神烈山腳下。他自詡為蔣山之用人,名字裏蘊含的誌向就可見一斑了。
國破與家難
顧炎武的人生於二十九歲那年發生了重大轉折,自那時起,之前的平靜有如兒時的鏡子被摔破,再也照不出生活的寧和了。
他沒有料到災難會來得如此突然。崇禎十四年(1641)的春節在兵荒馬亂中來臨了,這一年注定是大明曆史上內憂外患的一年。顧炎武的心緊緊揪著,這個曆經了二百七十餘年的帝國正像西山的落日搖搖欲墜,不可挽回地滑向黃昏的地平線。可是,在帝國大廈將傾欲傾之際,顧氏家族裏卻發生了一連串人禍。
那年二月,長江南岸的大地還未泛起春的漣漪,顧炎武的嗣祖紹芾先生病故了。嗣祖格外疼愛顧炎武,自小就是他學問上的啟蒙者和引路人。嗣祖去世令顧炎武傷心不已。他還未及從悲痛中分出心來,家中就發生了一係列變故。設靈祭奠時,家人們在祠堂祭拜,顧炎武
一家和嗣母住的房子突然起火,大火從灶屋燃起,向著周邊屋舍蔓延。盡管發現及時,火被撲滅,但顧炎武很快明白,這絕不是一次意外事件,而是一場早有蓄謀的迫害。禍害的源頭還是因為財產,嗣祖去世後,顧炎武作為紹芾這一支唯一的嗣孫,將繼承嗣祖大部分遺產。這件事說來話長,顧炎武的親祖父是顧紹芾的兄長,叫顧紹芳。紹芳育有兩子,同德和同應。顧同應生炎武,為家中第五個孩子。顧紹芾育有一子,叫顧同吉,但同吉不幸於成婚前幾個月病故,未婚妻王氏家中已做好了嫁衣,置辦了嫁妝。聽聞同吉病亡,王氏傷痛不已,數日未進粒米,父母苦勸皆無效。有一天,她穿上素衣,告訴父母:“女兒將以妻子的名義祭奠同吉,回來後就進食。”王氏前往顧家祭拜完同吉靈柩後,卻執意留了下來,要“嫁”作顧家媳婦。她說“守信”是最大的婦德,自己永遠是顧家人了。顧紹芾和妻子還有王家的父母都很震驚,他們無法接受一個鮮活的少女步入這場不存在的婚姻,不過長輩與家人都拗不過她,事情就成了後來的樣子。
紹芾無後,未亡人王氏無子,想著孩子到了紹芾家能有機會獲得更好的發展,出生後不久,顧炎武就被父母過繼給了王氏,由嗣祖紹芾和嗣母王氏撫養長大。
紹芾家業昌隆,他一過世,指定嗣孫顧
炎武繼承的遺產就遭到了同族人的覬覦。尤其從叔顧葉墅和從兄顧維更是氣勢洶洶,企圖巧取豪奪。縱火事件後,明的刁難和暗的傷害接踵而至,盡管家族裏有聲望的叔父蘭服為此事進行了多次調解,道理和親情在錢財麵前有如雞蛋碰石頭,不堪一擊。為避免嗣母和家人受到更大傷害,顧炎武決定搬家,由昆山千墩古鎮遷居常熟語濂涇,可隨即語濂涇家中遭到搶劫,一應財物、金銀細軟被洗劫一空,隻好重新搬回千墩。崇禎十七年(1644)春天,顧炎武再次舉家搬遷,移往常熟。同年十月,關於遺產分配和歸屬的官司已經打到第四個年頭,家族糾紛也早已悉數放到了台麵上,顧炎武以為事情該過去了,於是全家重回千墩。不料族人的惡意並未終止,回來後不久,炎武一家又遭到搶劫,他們於那年十二月重新遠離家山,前往語濂涇居住。
從崇禎十四年到崇禎十七年,顧炎武深陷於家產糾紛。縱火,搶劫,傾覆行船……本是同宗同族的人們,已發揮了全部惡意,他們多希望置顧炎武於死地。
崇禎十五年(1642),顧炎武胞兄顧緗去世,顧緗是當地一位頗有名望的舉人。他的去世讓爭奪財產的族人氣焰更為囂張。在種種逼迫下,顧炎武做出了變賣田產的決定,將八百畝田抵押給了當地豪紳葉方恒。葉方恒覺得有機可
乘,提出了幾乎是市場價一半的折價。急於出手,又找不到下家,顧炎武一一同意了葉方恒典押田產的方案。但沒想到這個倉促中的決定,埋下了另一樁惡果。葉方恒實在沒有交易的誠意,隻想侵吞顧家田產,卻不想為此買單。崇禎十五年到崇禎十七年,顧炎武無數次至葉家討要典押田產的銀兩,皆無果。
隨後,大明國變,在巨大的亂象麵前,葉方恒更鐵了心要將事情做絕,他甚至一直伺機抓住顧炎武把柄,“隻有置他於死地,才能讓一切落袋為安”,這是葉方恒心裏的算盤。葉方恒很快找到了機會,開始拉攏顧家的老仆人陸恩,並賄以重金。
與族人的矛盾還未平息,顧炎武身旁又多了一個可怕的炸彈。陸恩知道得太多了,這麼多年,他深入到顧家生活的內部,了解這一家人的全部秘密。事情一直拖到順治十二年(1655),表麵的平靜再也維持不住了。五月的某個夜晚,陸恩出現在顧炎武書房,這個老仆一改平常聲氣:“《金剛經》背麵是何物呢?”這句話,就像一柄暗夜裏閃著寒光的匕首,令顧炎武不寒而栗。他的思緒急速地閃回,腦海裏即刻想到了那本《金剛經》,驚出了一身冷汗。原來,《金剛經》背麵貼著一封寫給鄭成功的信,信裏提到了合力抗清的事。這封密信,是讓一個遊方僧人捎帶到海上去的,為
安全起見,顧炎武將它粘貼到一本《金剛經》的封底。這一切未能逃脫陸恩的眼睛。那晚,陸恩走後,顧炎武盯著搖曳的燭火,盯著自己被燭火放大後投射於牆上的影子,略略沉思了一會兒,汗,早已濕了手心,此刻正一顆一顆地爬滿了額頭。一種更強烈的恐懼扼住了他,“通海罪”可是最嚴重的罪行,一旦坐實,不光他一人掉腦袋,很有可能換來滿門抄斬。這是一刻不能拖延的事,顧炎武當機立斷,即刻找來幾名身強力壯的家丁,衝進陸恩家,將他綁了,拖將出來,並搜查了家中什物,總算將《金剛經》奪了回來。到了這樣的時刻,陸恩再不能留活口了,顧炎武與家丁們將其拖到城西一處僻靜的河塘,沉了水。
如此這般,顧炎武犯下了殺人罪。陸恩女婿夥同葉方恒,上告至地方衙門,並多方活動,必欲以殺人罪治顧炎武。
隨即這位後來的大學者鋃鐺入獄,罪名為殺無罪奴。更令人感到蹊蹺的是,剛入獄時,顧炎武被關押在豪紳葉方恒的私牢中。從這樣的處置看,葉方恒在這個案件中傾注的心思可見一斑。“殺無罪奴”,這個罪名也是足以將顧炎武送上斷頭台的,這是葉方恒早就打好的算盤,所謂殊途同歸,手段不同,結果遂願就好。
一場營救也如火如荼地展開。昆山及蘇州的許多文人,都向顧炎武伸出了援手。尤其
是炎武的好友,著名畫家、文學家歸莊更是四處奔走,為此還不惜找到了大學者錢謙益,盡管歸莊知道顧炎武是看不上這個大學者的,畢竟關於這個大學者的名節問題是有爭議的。順治二年五月,清兵進逼南京。兵臨城下,錢謙益小妾、名妓柳如是提議與錢謙益一道投水,以身殉國。這位前朝的禮部尚書心下自然跟著鼓蕩起一股衝動,表示願意按照柳如是的提議從容赴死。不過,很快“殉國事件”成為曆史的笑柄。兩人結伴至河邊,柳如是欲奮身躍入,被錢老先生拉住,他一臉凜然,表示自己作為男人該先下水。不過這位自詡很有骨氣的“文壇領袖”在水中走了兩步,就迅速翻身上了岸,口中大聲抱怨道:“水太冷,不能下。”
是年五月十五日,大雨如注。錢謙益率諸大臣打開城門,迎接清軍統帥豫王多鐸。清軍進駐南京後,錢大學者又創造了一則令人不齒的笑話。史惇《慟餘雜記》記載,豫王下江南,下令剃頭,民眾對此議論紛紛。一日,錢謙益說“頭皮癢得厲害”,忽然出門而去,家人以為他去用篦子篦發了。可不一會兒,錢大人剪了頭發,留著清朝式樣的小辮兒進來了。
當歸莊找到錢謙益,這位大學者內心裏本就十分賞識顧炎武,表示救人沒有問題,不過,他提出一個小小的並不算過分的條件:顧炎武必須寫一
個拜師的帖子來,表示願意成為錢謙益的門生。這樣他出麵救人就成了一件名正言順的事,“如今不比舊時代,大家行事都有顧忌,尤其這種牽涉牢獄的事,最好有個正當的理由”,錢謙益的說辭也確實可以理解。
歸莊太了解顧炎武了,他知道找到獄中,讓顧炎武自己寫這個拜師帖是斷不可能的。情急之下,他想到了一個辦法,自己模仿顧炎武的筆跡,將帖子寫了,呈到錢謙益手中,表示顧炎武願意拜到錢大人門下。
這件事很快傳到顧炎武耳朵裏,他將歸莊很是責備了一番,還派人去錢謙益處將門生帖子要回來,並揚言,如果對方不給,自己就寫一大篇申明,印一堆貼到大街上,告訴大家他顧炎武從未要拜入錢謙益師門,這都是錢謙益乘虛而入一廂情願的意思。錢謙益得知顧炎武的態度後,哭笑不得,說:“顧炎武何至於這麼急呢。”當然,錢謙益畢竟有大人物風範,沒和顧炎武“一般見識”,還是出手相救了。
歸莊也在不斷尋找另外的救援方式。他甚至不止一次致信葉方恒,既義正詞嚴地指出對方的不義,又循循善誘,曉之以理。他說殺仆人一事,顧炎武確實有錯,但葉家若不再訴訟,卻是展示出一種君子的雅量。又說,如果真的殺死顧炎武,或許顧家無後,也沒有人會替他複仇,但以他的文名與聲望,恐怕葉方恒
也很忌諱坊間清議吧?誰願意自己在曆史上背這樣一個長久的罵名呢?
顧炎武很快從葉方恒的私牢中被帶了出來,押解到蘇州監獄,而後又押解到鬆江監獄,案情正一步一步走向對他有利的局麵。
那年九月,鬆江府準許顧炎武出獄,他總算結束了四個月的牢獄生活。
結束這場訴訟後,顧炎武前往江寧一帶遊曆,一邊以商人身份做一些小生意,一邊繼續暗地裏聯結各種抗清力量。
還有一場災難等著他。
深秋的一天,顧炎武騎著毛驢途經江寧城,行至太平門外僻靜處,忽然從路旁衝出五六個壯漢,個個手執棍棒,上來就打。紛亂中,顧炎武頭上挨了一記悶棍,摔下了驢背,昏死過去。或許怕鬧出人命,歹徒們隨即散去了。路人伸出了援手將顧炎武救回家中。之後,他回顧那天遇襲,想起歹徒中有兩個操著昆山口音。很明顯,這件事又是葉方恒指使人幹的。巧取豪奪而不得,終歸令葉氏不能釋懷。
家難始起,大明消亡。內憂和外患接踵而至,是極容易將人擊垮的。如果一個人沒有堅定的信念,早就被時代泥沙俱下的洪流裹挾走了。分外艱難的時期,顧炎武以經商為掩護,離開家鄉,於長江中下遊一帶遊曆,從昆山到蘇州到吳縣、京口、金壇,又到江寧、揚州,再到淮安、蕪湖等地,他以這樣的方式暫時避開了來自族人的惡意
,又借此探求自己的治學與救國之道。
少年心事
顧炎武出生在一個書香世家,昆山顧氏為大家族。高祖顧濟,明正德十二年(1517)進士,曾任刑科給事中;曾祖顧章誌,明嘉靖三十二年(1553)進士,曾任南京兵部右侍郎;祖父顧紹芳,萬曆五年(1577)進士,曾任左春坊左讚善兼翰林院編修。顧炎武的父親顧同應,為聞名鄉裏的諸生,七次鄉試均未中,而兩中副榜。顧同應工於詩文又古道熱腸,以助人為己任。史書上說,他去世時,親友與鄰裏夾道相送,已到罷市的程度。
顧同應二十九歲那年生下排行老五的顧炎武,出生後,顧同應給他取名顧絳。炎武之名是在大明國變後,顧絳自行改的名,他十分敬仰南宋遺民王炎午,故更名炎武,字寧人。
出生後不久,顧絳被過繼給兒子早夭的顧紹芾家。顧紹芾藏書五六千卷,並致力於經世致用的實學研究,他認為:“士當求實學,凡天文、地理、兵農、水土,及一代典章之故不可不熟究。”盡管這嗣孫其貌不揚,目生雙瞳,且他的右眼因為三歲時染上一場天花,導致了嚴重斜視,但嗣祖知道這孩子有著不凡的敏慧。小顧絳到來後,紹芾在他身上傾注了大量心血。
六歲,顧絳始讀《大學》,由嗣母王氏教授。
七歲,入私塾。
十歲,讀孫子、吳子諸書及《左傳》《
國語》《戰國策》《史記》。
十一歲,嗣祖為顧絳講授司馬光的《資治通鑒》。
十二歲,開始學習科舉文字。
十三歲,嗣祖為小顧絳納穀寄學,這是晚明科舉製度中的一項政策,允許童生捐納穀物而直接參加提學所主持的歲試,以便早日獲得鄉試資格。
十四歲,顧絳第一次應童子試,位列第二十二名,考入昆山縣學。蘇州知府寇慎見到少年顧絳,大為誇獎。
嗣祖紹芾為了少年顧絳的學問精進,創造了令許多讀書人羨慕的條件。每年春夏之際,他都會為小顧絳“溫經”。嗣祖邀請四位當地頗有學問的先生,分別坐於左右,令顧絳坐中間,四位先生麵朝顧絳,並置注疏本於麵前。隨後,由其中一位先生朗讀經史著作,小顧絳側耳聆聽並記誦,遇到字句不同或遺忘的句子,先生便停下來,隨時接受詢問,進行探討。“凡讀二十紙,再易一人。四人周而複始,計一日溫書二百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