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李家莊那邊響起一陣轟隆隆的炮彈爆炸聲,接著,天上傳來一陣飛機的轟鳴聲,那邊頓時變成一片火海。
傳燈想要趕過去看看情況,剛爬上山澗頂上的一塊石頭就發現,自己根本不可能過去,滿山遍野全是鬼子。
有心躲在暗處消滅幾個鬼子,轉念一想,傳燈又打消了這個念頭,那樣我的命就保不住了……
喇嘛,你可千萬當心,千萬不能當了餓死鬼……傳燈剛想到這裏,噗哧一聲就笑了,喇嘛沒事兒的,“滑”是他的強項。我先躲一躲吧,傳燈將衝鋒槍背到身上,貓著腰穿過一片樹林,縱身跳到了一處山坡下麵。左右一看,靠近左手的地方竟然是一個洞口滴著水的山洞,傳燈一弓身子鑽了進去。剛在洞口邊喘了一口氣,傳燈就聽見山洞裏麵響起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這裏麵不會藏著一隻狼吧?傳燈沒有回頭,悄悄摘下衝鋒槍,猛地轉過了身子。“掌櫃的,別開槍,是我……”漆黑的洞壁邊探出劉祿亂草一樣的腦袋。
“你怎麼藏在這裏?”傳燈不敢大意,槍口依然對著劉祿。
“我……唉,我他娘的嚇傻了啊我……”
“你怕什麼,鬼子不是來打你的。”
“我不怕鬼子,我怕……我怕疤瘌周啊……”劉祿的聲音帶著哭腔,摸摸索索地往這邊靠近,“疤瘌周要殺我……”
“為什麼?”傳燈有些警覺,手指扣緊了扳機,“你不是又靠他的‘傍’了嗎,他為什麼要殺你?”
“他……他說我有二心,”劉祿往這邊蹭了蹭,一堆抹布似的萎在了傳燈的身邊,“昨天他遇見蔣千丈了,蔣千丈告訴他,我曾經去過董傳德那邊……他說,蔣千丈親口告訴他,仰口那邊被董傳德‘砸窯’是我搗鬼的,目的是除掉他……我有十張嘴也解釋不清啊……我就找個機會跑了。從昨天半夜我就跑來了這裏,藏在山洞裏一直沒敢出去。掌櫃的,你不知道,疤瘌周徹底瘋了,他做的事兒都不是人幹的啊……”艱難地喘息一陣,捂著胸口繼續嘮叨,“你知道外麵那麼多鬼子是咋回事兒嗎?這都是疤瘌周搗的鬼……前幾天他去找過吉永太郎,本來是去為我們要點兒賞錢的,誰知道他領來了這麼個缺德任務。周五常讓我把日本人要運糧的消息透露給青保大隊的一個兄弟,讓這個兄弟去找你,然後再去找那個叫什麼蒙的頭兒……我這麼說你能聽明白吧?我就按照他說的辦了。實指望他能賞我幾個小錢,誰曾想他直接用槍把子敲掉了我的下牙,說他遇到了蔣千丈,我是個吃裏扒外的雜種……我吃什麼吃?牙快要被他給砸光了……我吐出來,六個,整整六個牙啊,加上前麵的那些,我快要沒有牙了啊……”“別羅嗦這些了。”傳燈聽得發懵,我怎麼提前就沒有想到周五常還在嶗山不停地攪渾水呢?
“掌櫃的,這次我下定了決心,堅決不跟著他了,我要回家。”
“隨便吧你……”
“可是我家裏已經一個人也沒有了啊……我爹娘被鬼子給殺害了,我哥哥也是……”
“那你就留在嶗山,殺鬼子!”傳燈的胸口一堵,“我曾經罵你哥哥是個土鱉,可是你比他還土鱉,操你娘的。”
“我幫鬼子做事兒那都是被疤瘌周給逼的……我不土鱉,這次我真的不土鱉了……”
“跟著我吧,”傳燈歎了一口氣,“如果你繼續胡亂出溜,早晚是一個死。”
“跟著你?”劉祿的眼睛亮了一下又暗了下去,“不行……你是關大炮的人,跟著你我也是一個死。我曾經跟過疤瘌周,我曾經是一個漢奸……”猛一抬頭,“掌櫃的,如果我立功贖罪,關大炮會饒過我吧?”“你想怎麼立功贖罪?”傳燈的腦子裏亮了一個閃電,對呀,讓他逗引周五常出來,那樣不就解決了他嗎?對,讓劉祿來辦這事兒!“我可告訴你,立一般的功,關大哥是不會看在眼裏的,必須立個大功才行。你知道他最恨的是什麼人嗎?漢奸!何況你還跟他的仇人沆瀣一氣。知道不?關成羽曾經提過一個口號,殺漢奸打鬼子。一個殺,一個打,哪樣厲害?漢奸在他的心目中連鬼子都不如呢……你好好想想。”
“這……”劉祿一下子泄了氣,“那我就不去投奔他了。我還是要回家……”
“回家?想得簡單,”傳燈嗤了一下鼻子,“疤瘌周會放過你?國民黨、共產黨、鋤奸隊會放過你?嘁,聽我的吧大祿子。”
周五常哼哧哼哧地喘了一陣氣,蔫蔫地說:“要不我這就出去殺幾個鬼子?我提著幾顆鬼子腦袋去見關大炮總可以了吧?”
傳燈罵聲“操”,不屑地搖了搖手:“這叫立大功?殺幾個小日本兒誰不會?”
“那什麼叫立大功?你說。”劉祿悶聲道。
“你敢不敢再回疤瘌周哪裏?”
“明白了……你讓我去殺了疤瘌周?”恐怖的感覺讓劉祿的全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你……你是知道的,我不敢,我不敢。”
“沒讓你去殺人,”傳燈慢條斯理地說,“你隻需要把他引到這邊就算完成任務了,具體應該怎麼做,你清楚。”
“我……”劉祿瞪著眼睛瞅了傳燈半晌,猛地一拍大腿,“行!豁出去了,我有辦法讓他過來!”
“祿子哥,你不是土鱉了,”看著劉祿一付慷慨義士般的麵目,傳燈忍不住笑了,“隻要你辦成了這事兒,我保證你活到九十九。”
“什麼時候行動?”
“讓我想想,”傳燈將腦袋伸出去聽了聽外麵的動靜,槍聲稀落,“明天怎麼樣?”
劉祿將一根指頭戳進嘴裏,哢嚓哢嚓地咬:“明天,明天……也行啊。不過,”劉祿猥猥瑣瑣地瞥了傳燈一眼,“不過我想親自跟關大炮見一麵……不是我不相信你,我怕……我怕我把力氣出在黑影裏,關大炮不知道這個功是我立的……”“哈,你還是不相信我,”傳燈摸了摸劉祿瘦如刀背的肩膀,“也行,我理解你。但是我不知道關大哥什麼時候才能回來,這事兒怕是要拖上一拖了。”“我知道他什麼時候回來!”劉祿的聲音陡然提高,“我親耳聽見周五常對我說,關成羽和那個叫臧大勇的共產黨從萊陽地麵出來了,因為那邊被日本人圍困,八路全部撤出來了。疤瘌周昨天還讓我去一趟即墨,他說,關成羽肯定會經過即墨一帶,讓我過去探查探查。我說,我根本就不是關大炮的對手,我去有什麼用?再說,即墨那麼大,我怎麼可能知道他們走的是哪條路?疤瘌周想了想就再沒說什麼。所以,關成羽快要回來了是真的。”
傳燈的胸膛一下子膨脹起來,不由得扇了劉祿一巴掌:“好,我們有救了!”
劉祿茫然:“誰救誰?”
傳燈笑著推了他一把:“誰都在救誰……哈哈,我先走了。你待會兒也走。明天這個時候我來跟你接頭,你跟我上鍋頂峰。”
劉祿遲疑片刻,屁股蹭著滿是泥水的地麵退回了山洞深處:“掌櫃的,劉祿的生死就托付給你了。”
傳燈沒有應聲,悄悄摸出了山洞。
外麵的槍聲已經沒有了,淡淡的硝煙味道隨著山風一縷一縷地飄過來,竟然有些清香的感覺。
喇嘛應該沒事兒吧,這工夫他應該是“滑”回自己的連部了吧?穿行在亂石之間,傳燈擔心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