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爐匠將死的老狗一般倒氣:“我……我,五爺,我……你不是都聽見了嗎?”
“我需要你繼續說一遍,有一點兒對不上茬兒的地方,我立馬把你的腦袋砸成肉醬!”
“我……五爺,我……唉!我啥也沒做啊……”
“想死?”周五常刷地摸出匕首,抓過小爐匠的右手,猛地釘在炕上,匕首在小爐匠的手背上麵簌簌地抖。小爐匠下意識地往後抽手,整個手掌一下子分成了兩半,一溜鮮血刷的濺到了牆上。小爐匠慘叫一聲,用左手猛地捏住右手,捂在胸口上,聲音就像敲碎了的瓦罐:“五,五爺……五爺饒命啊五爺……我說,我說,我說實話……我殺了張彪的娘,我想把屎盆子往你的頭上扣,好讓張彪殺你……我,我該死,我不是人……五,五爺,你饒了我,我下輩子當牛做馬也報答不了你的恩情啊五爺……”“我操你老娘!”周五常一腳將小爐匠踹到了炕下,呼出一口氣,竟然帶著哭腔笑了,“我真的操你親娘啊小爐匠……你他媽的怎麼能想出這種下三濫的辦法來呢?你……連我都不會隨便去殺一個無怨無仇的老人,你他媽的還是人不是?你說,張彪他娘跟你有什麼冤仇?哦……”腦子忽然一懍,換了一種舒緩的口氣,“算了,你他媽的反正就是一個雜碎了。來,回答我,你想救你的老婆孩子嗎?”
一聽這話,小爐匠清醒了許多,好家夥,這小子還不知道我已經知道我的老婆孩子已經被他給殺了呢,那我就跟他周旋周旋吧。
“五爺,我怎麼能不想救自己的老婆孩子呢?五爺,你行行好,把他們放了吧……”
“你他媽的連條狗都不如!給你點好氣兒你就蹬鼻子上臉是吧?你害我的事情還沒完呢。”
“五爺……”小爐匠忍住劇痛,好歹將呼吸喘順溜了,“其,其實我就是一個沒有腦子的豬,我想害你,可是這不是被你給察覺了?所以我說,五爺,你是寬宏大量的觀音菩薩,你大人不計小人過,你就看在我跟隨你鞍前馬後好幾個月的份上,饒我一條狗命……”
“我他娘的還真不知道應該怎麼對待你這個雜碎了,”周五常說著,在心裏冷笑一聲,饒你?在我這本書裏還沒有這麼一說呢,本來你就應該死,這麼一來,有一萬個理由保你,你也得死了,“得,我饒了你,誰讓五爺我的心軟呢?但是,我有個條件,那就是用一個人的命來換你的命,想活的話就答應我。”
“想活,想活!我想活啊五爺……你說,你讓我去殺誰?”
“徐正義。”
“啊?我不太敢啊……你是知道的五爺,吉永次郎是他收養的兒子……”
“我不管那些。你就說,你幹不幹吧。”
“這……五爺,讓我想想……”小爐匠剛剛伸展開的身體又蜷成了刺蝟,“吉永次郎對待徐正義像父親,他又是是吉永太郎這個殺人魔王的親弟弟,他的幹兒子是關大炮,他的兒子是徐傳燈……亂,亂啊五爺,你說我要是去辦了這事兒……”“回答我,幹,還是不幹?”周五常的匕首又一次貼近了小爐匠的脖子。“幹,幹幹!五爺,我幹!”小爐匠用脊梁偎著地麵躲閃著周五常越湊越近的匕首,臉上的冷汗滲進了他的眼睛,眼睛裏流出的不知是冷汗還是淚水,“五爺,給我點兒時間,讓我好好設計一下應該怎麼去辦這事兒。”
“不用設計,我都替你設計好了,”周五常收起了匕首,“你從後窗進去,我在外麵等著你。”
“徐傳燈不會在家嗎……哦,不會,他去嶗山了……可我還是害怕,徐正義年輕的時候一身功夫……”
“暗殺!暗殺你知道嗎?起來,跟我走,這工夫他已經睡下了。”
“天哪……”小爐匠倒吸了一口涼氣,“這就去?五,五爺,我的手……”
“你還有一隻左手!”
“左手用不上力氣……”
“再他媽羅嗦,先死的是你!滾起來,跟我走!”
就在周五常用匕首頂著小爐匠的腰走出街門的時候,劉祿從草垛後麵轉了出來。眼瞅著周五常和劉祿的背影消失在通往順豐馬車店的那條鋪滿積雪的路上,劉祿身上的雞皮疙瘩一層一層地起。他們一定是要去殺老掌櫃的……怎麼辦?我馬上趕過去通知老掌櫃的?望一眼漆黑無邊的夜色,劉祿搖了搖頭,恐怕是來不及了,沒準兒我前腳還沒踏進大車店,事情就已經出了,萬一被周五常發現我,也許我的命也就丟在這裏了。劉祿想立刻離開下街,可是他硬是挪動不了腳步,一用力,兩腿打滑,竟然跪在了地上……一隻烏鴉悄然掠過他的頭頂。
順豐馬車店的後門緊閉。小爐匠手裏握著周五常遞給他的匕首,兩腿篩糠似的抖。
周五常輕輕捏一把小爐匠的胳膊:“去吧,我在外麵等著你。十分鍾之後,我需要你提著徐正義的腦袋出來見我,一旦我沒看見我想要的東西,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祭日。”
小爐匠的嗓子眼仿佛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一口幹唾沫咽下去,咯咕的一聲響嚇了自己一跳:“放,放心吧五爺……”
周五常盯著小爐匠的眼睛,一步一步地往後退,腳下踩出的哢哢聲在小爐匠聽來就像棺材板子的挪動聲。
周五常退到一堵矮牆後麵站住了,他看見小爐匠老鼠似的鑽進了大車店的後窗,陰森森地笑了。
與此同時,身體和腦子都空著的劉祿輕飄飄地走到大車店對麵的雜貨鋪子屋簷下,晃悠兩下停住了腳步。
小爐匠順著後窗牆壁滑到地下,貼近牆根喘了幾口氣,悄悄摸到堂屋門後,慢慢打開房門,躡手躡腳地走到了院子,往後瞄了一眼,一步躥上西邊的牆頭,縱身跳了下去。腳下砸起來的積雪濺在他的肩膀上,讓他看上去就像一隻剛剛鑽出雪堆的野貓。小爐匠落地的聲音盡管很小,但還是被呆望著大車店門口的劉祿聽到了。劉祿下意識地閃到雜貨鋪門垛後麵,張眼往這邊一看,小爐匠箭一般射向西邊的一條胡同,眨眼消失在茫茫夜色裏。莫不是小爐匠已經得手了?劉祿的心髒像是被麥芒狠刺了一下,又一次跪在了雪地裏。
小爐匠沿著西邊的這條胡同跑了一氣,在胡同口穩一穩精神,竄到南邊的一條胡同,沿著這條胡同大踏步地往翁村方向趕,他知道,張彪的隊部在翁村,他要親自去告訴張彪,張彪的母親被周五常殺了,現在周五常就在下街,他要親眼看著張彪砍下周五常的腦袋……管不了那麼多了!盡管小爐匠的腦子也是亂的,可是複仇的欲望卻異常清楚,管你去抓不抓關成羽呢,我先攛掇你去殺了周五常再說!
劉祿空著腦袋在雪地裏跪了片刻,腦子猛然警醒,我不能呆在這裏了,就算周五常沒有發現我,別人發現我藏在這裏我也有麻煩,畢竟這裏剛剛才出了人命。我該去哪裏呢?劉祿暈暈乎乎地拽動雙腳,漫無目的地穿行在亂如港汊的胡同裏。
這邊,周五常不住地看懷表,五分鍾……十分鍾……一刻鍾……娘的,周五常猛醒,上當啦,小爐匠“滑”了!
沿著大車店後麵的那條胡同往北一陣風似的跑,周五常在心裏不住地罵自己,操,老周,你他娘的玩了一輩子鷹,怎麼讓一直麻雀給啄了眼睛呢?你就沒想想,小爐匠一旦離開你的視線,他不“滑”還等著你回來紅燒了他?周五常悔不該自己太過固執,他早就應該想到,以前的那些設想現在已經時過境遷,牢牢地抱著那些設想是不切實際的,人家在變,我為什麼不能靈活一些?媽了個巴子的,等著吧小爐匠,老子早晚得“插”了你!
跑出這條胡同,周五常突然頓住了,對呀,小爐匠現在是一隻驚弓之鳥,他是不可能隨便亂竄的,最大的可能是他立馬藏到張彪那裏,那裏才是他最安全的地方……有了,老子這就去翁村夜襲隊那邊等著你,隻要你一出現,老子不跟你羅嗦了,直接下家夥!
周五常抄近路一蹦一跳地趕到翁村的時候,小爐匠也已經接近了翁村。
起風了。嗚嗚叫著的風將街道上的積雪卷起來,一股腦地往西南方向砸,蠻橫又莽撞。
周五常在一條胡同口站住了,前後打量一番,斷定夜襲隊的隊部應該就在這條胡同裏麵,閃身進了胡同。
周五常剛在胡同半截的一堆碎磚後麵藏好,披著一身雪花的小爐匠就躥了進來,嘴裏呼出的白氣讓他看上去就像一個沒有腦袋的幽靈。
周五常悄悄將手摸到後腰上,手一空,周五常吃了一驚,匕首呢?一怔,這才反應上來,匕首在小爐匠的手裏。怎麼辦?直接用磚頭砸碎他的腦袋?周五常在心裏掂量了一下,感覺把握十足,盡管小爐匠的手裏有匕首,可是我在暗處,冷不丁一磚頭拍上他的腦袋,依我的力量,他不死也得昏過去……正想著,小爐匠呼啦一下奔了過來!周五常怪叫一聲,迎頭就是一磚頭—小爐匠冷不防挨這一下,咕咚一聲仰麵跌倒,沒等喊出一聲救命,雨點似的磚頭就劈麵砸了下來,可憐小爐匠生生將一口怨氣憋在肚子裏,兩腿一蹬斷了氣。
周五常伸手摸摸小爐匠的鼻息,用盡最後一把力氣將磚頭砸進他的鼻凹,吭出一口濃痰啐在他的臉上,慢慢起身,迎著灌進胡同裏的狂風走了出去。風鼓動周五常的褂子,發出嘩啦嘩啦的聲響,烏鴉叫一般的聲響中,周五常陰森森的臉顯得越發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