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燈想要起身:“這就去接?”
關成羽按住了他:“現在不行,目標太大。我想讓張彪親自護送他們上山。”
傳燈心裏有數了,換個話題道:“韓尖嘴兒也應該有消息了吧?”關成羽剛剛舒展開的眉頭又鎖緊了:“按說應該有了。上個禮拜喇嘛下山,沒找著他。喇嘛去找了錢老三,錢老三說,韓仲春上個月底去接觸過他,對他說,他跟吉永太郎提起過在麥島大集上發現一件古董的事兒,吉永太郎根本就沒往心裏去,他正在想別的辦法……我懷疑吉永太郎起了疑心,不然按照他對古董的貪婪程度,他不可能不把這事兒放在心上。後麵的事情很難說啊,萬一吉永太郎懷疑韓仲春心中有詐……”“大哥,你別分析了,我是越聽越糊塗了,”傳燈連連搖手,“吉永太郎會懷疑韓尖嘴兒心中有詐?不能吧,韓尖嘴兒是個鐵杆漢奸,這誰不知道?他跟著吉永太郎和山田殺了多少中國人啊……就算他懷疑麥島大集有古董這事兒蹊蹺,也不會懷疑韓尖嘴兒吧?”關成羽哼一聲,捏著下巴沉吟道:“吉永太郎是個相當有城府的家夥,他懷疑上誰是會不動聲色的,等事情有點眉目,他會大開殺戒的,他可不管你是誰。好了,這不過是分析,真實情況還不知道呢……先處理張彪這事兒吧,韓仲春這事兒急不得。”
“要不我先回一趟下街?我擔心我爹他們的安全。”
“不用擔心,今天上午我剛派人去玉生那裏了,玉生會安排人守在那裏的,暫時還不需要擔心。”
“栓子說,他在山上遇見劉祿了,劉祿說,周五常去了下街……”
“他去下街很可能是去找山田彙報這邊的情況,順便找找小爐匠……”盡管這樣說,關成羽的心裏還是有些毛糙,有心讓傳燈下山,又怕橫空出事兒,一時不知該怎樣說了。
傳燈看了看關成羽冷峻的臉,輕聲道:“那就不去考慮這事兒了。”
關成羽吐了一口氣,說:“你沒過來之前,李老三說,就在半小時前,董傳德的人襲擊了周五常和蔣千丈的山頭,他們在仰口的山頭已經不存在了。估計周五常一回來,首要的任務是跟董傳德討要說法,沒有結果的話,他很可能要重新招兵買馬,那樣也許就顧不上其他事情了。這正是一個機會,咱們想辦法找到劉祿,控製他,讓他幫咱們抓到周五常,我要親手殺了他。”慢慢踱到門口,用力拉開門,迎著漫天大雪,朗聲叫道,“大好河山,豈能讓豺狼賊寇肆意踐踏!”
天黑了,雪停了。醉漢一樣腳步踉蹌的劉祿走在太陽膠皮前麵的橋洞子裏,就像一個剛剛爬出墳墓的幽靈。
我該先去哪裏躲一躲呢?劉祿盲人一樣摸索著橋洞壁往前走,去老掌櫃家裏?我沒臉過去啊……要不就去小爐匠家?劉祿冷不丁出了一身冷汗,萬一周五常藏在那裏,問起我為什麼下山,說不好就是一個死。那麼我應該去哪裏呢?我在這邊舉目無親……陣陣陰冷的感覺從腳底湧到頭頂,睡意也陣陣襲來,劉祿走不動了。娘的,狗都有個狗窩,我呢?管不了那麼多了,豁出去先去小爐匠家睡上一覺!也許我想多了,周五常忙得像一條瘋狗,也許他已經踏上了回仰口的路呢……這樣一想,劉祿的腳步輕快起來,胸脯也挺了起來,對,先睡覺再說,不然在這樣的天氣裏我會成為“路倒”的。
穿過下街南學堂東邊的胡同,劉祿在小爐匠家的那條胡同口停住了腳步,不能大意,萬一碰上周五常呢?我還真的不好跟他解釋倉促下山的理由……輕咳一聲,劉祿貓著腰蹲到了一個草垛後麵,張著兩隻貓眼盯緊了小爐匠家的街門。
劉祿的擔心果然沒錯,此刻,周五常正端坐在小爐匠家的炕上,炕旮旯裏蜷縮著抖成一團的小爐匠。
一個小時前,周五常從憲兵隊出來,一路直線徑奔小爐匠家,因為他得到了一個消息,小爐匠每天晚上會回來睡覺,這消息是山田提供給他的。在憲兵隊,山田聽完周五常的彙報,拿出自己的帝國勳章給周五常掛在胸口上,許諾他,等消滅了嶗山所有的抗日武裝,就讓他擔任嶗山地區警備大隊的大隊長,並獎勵他十根金條和一個日本老婆。周五常感激涕零,跪在山田的腳下,用舌頭一下一下地舔山田滿是泥漿的皮靴。山田等他將自己的皮靴舔得瓦亮,扶起他,說,你不是要找小爐匠嗎?他出現了,現在參加了張彪的夜襲隊,平時隱藏在隊伍裏,晚上回家睡覺。山田交給他的任務是,隨時彙報張彪的行蹤,防止張彪反水。周五常心中有些吃醋,問山田,照您這意思,小爐匠跟我一樣,也是皇軍身邊的人了?山田說,他跟你不一樣,你是衷心投靠,他是臨時搭橋,所以,你想要如何對待他,皇軍是支持你的。周五常心中有數了,辭別山田,直接奔了小爐匠的家,他依舊沒有忘記自己以前的打算。
果然,周五常在小爐匠家的炕上躺了沒有多長時間,外麵就響起一陣說話的聲音。
周五常躲在門後側耳靜聽。
小爐匠對一個人說,我已經鋪墊好了,張彪很快就可以除掉周五常,到時候這個功勞就是咱哥兒倆的,咱們用這個作為敲門磚,前去投靠關成羽,關成羽跟我以前就是好兄弟,你又在他的隊伍裏幹過一陣子,他肯定會收留咱們,以後咱哥兒倆就乖乖地呆在嶗山算了,現在青島很亂,那邊總歸是太平一些。
那個人說,你確定張彪能把周五常殺了嗎?這個聲音好像是栓子的。
周五常吃了一驚,下山的時候我好像看見栓子沿著去嶗山的路往裏走,行色匆匆,好像要去關成羽的山頭,他跟了張彪,這當口他去嶗山幹什麼?他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但小爐匠的話讓周五常的怒火掩蓋了對栓子的猜測。周五常強壓怒火,按著胸口繼續聽外麵的說話聲。
小爐匠說,我殺了張彪的娘,這樣做的目的你應該知道。
栓子的嗓音有些顫抖:“你怎麼竟然做這樣傷天害理的事情?”
小爐匠說,沒有辦法,我的老婆孩子控製在周五常的手裏,我必須這樣做。
好,周五常在心裏笑了,這小子大概還不知道我已經殺了他的老婆孩子,這就好辦……外麵繼續說話,栓子說,那你準備讓我做點兒什麼?小爐匠說,你今晚不要在我這兒睡了,你馬上回去找張彪,就說他的娘已經死了,一個月前被人殺死在俾斯麥兵營。“一個月前?”栓子驚叫道,“你怎麼不早告訴我?你要是早告訴我,彪哥也不會再去安排抓關成羽這事兒了……完了,完了,現在說啥都晚了。我不能跟彪哥說多了,說不好我的腦袋就搬家了……”“哦,這個我還真沒想到呢……這樣吧,”小爐匠沉穩地說,“這不是你剛替張彪去嶗山見過關大炮嗎?你繼續做你的事情,他娘死了這事兒先別著急告訴他。明天晚上無論結局如何,咱們都按兵不動,萬一關大炮死了,咱們就投靠董傳德去,反正下街是不能再呆了。其實你早就不想呆在下街了,這我知道……還有,剛才你說,你做了對不起關大炮的事情,又感覺不敢麵對張彪,其實這是多慮,你不要過於謹慎,越是在這種時候越是應該貼近他。聽我的,你這就回張彪那兒,不然他會起疑。”
“爐匠哥,我有些暈乎呢……”栓子想走,“那我就回去?”
“回去,聽老哥哥的話。”
“那好,我走。爐匠哥,我真沒想到你這麼厲害,起先我還以為你是個囊湯糟呢。”
“別羅嗦了,走吧,明天隊上見,沒準兒張彪會帶我們去抓關大炮呢,到時候有熱鬧看。”
外麵響起一陣腳踩積雪的哢嚓聲,栓子走遠了。小爐匠嘭的往地上吐了一口痰,說聲“你他娘的才是囊湯糟呢”,推門進來。周五常已經坐回了西間大炕。小爐匠沒有進到西間,摸著黑走到臉盆那邊,嘩啦嘩啦洗了一把臉,走到天井,望著漆黑的天空,悠然唱了起來:
日出東來準落西,
光棍家裏沒有妻。
衣裳破了沒人補,
兩隻破鞋打哈嘻,
富的不知窮的苦,
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饑……
這小子唱得比鬼哭還難聽,但是聽感覺他好不愜意!周五常聽得心中刺癢難耐,暴吼一聲:“我操你媽!”炮彈一般躥到天井,雙手抓住小爐匠的褲腰,當空甩一個圈兒,猛然撒手—“哎,喲喲喲喲,喲……哼!”小爐匠的腦袋一下子紮進堂屋的一個飯廚裏,半截身子在裏,半截身子在外,兩腿打鼓似的翻騰。
周五常快步過去將街門關緊,返回來,一腳蹬嚴房門,一腳蹬住小爐匠的屁股:“下來吧你!”
隨著飯廚倒地的一聲悶響,小爐匠哼的一聲躺在了地上,腦子似乎還在暈著:“誰呀這是?開什麼玩笑……”
“誰他媽跟你開玩笑?”周五常拎著小爐匠的腰將他摔進西間,“張開你的狗眼看看!”
“呀!親娘……”小爐匠抱著周五常當空踹下來的一隻腳,尖聲叫嚷,“五爺,你先別動手,聽我跟你解釋!”
“我他媽都聽見了,你還解釋你爹那個雞巴?”盡管小爐匠抱著他的腳,周五常還是死死地踩住了小爐匠的脖子,“說,走的那個人是誰?”“是……是栓子,”小爐匠嘶啦嘶啦地喘氣,“五爺,你鬆鬆腳,讓我起來跟你說話……五爺,你行行好,我快要憋死了……”
周五常挪開腳,一把將他摔到了炕上:“老實跟老子說!膽敢有半句假話,老子這就送你上西天!”
小爐匠嘴裏哎哎著,偷偷把手往腰後摸去。周五常眼疾手快,一把將他摁住,反手抽出了一把小巧的擼子槍,調轉槍把子,一下一下地砸小爐匠的腦袋:“操你媽,操你媽,敢跟老子反動?砸死你!”小爐匠知道自己掙紮沒用,索性硬著脖子任他砸。周五常砸了一氣,將槍摔到炕下,一把擰住了小爐匠的腮幫子:“說,你他娘的這些天都做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