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等蔣千丈的前腳邁出門檻,周五常的身子已經順著後窗不見了。
伏身在房梁上的喇嘛嘿嘿笑了,好家夥,這一頓驚嚇!老子還以為這下子要完蛋了呢。
屋裏已經沒人了,喇嘛支起耳朵靜聽了一陣動靜,倒掛的蝙蝠一般吊下身子,雙腳一鬆,兩手著地就勢一個滾翻,身體到了牆角。
外麵的犬吠聲急促起來,零碎的腳步聲從胡同口傳了過來。
喇嘛竄進裏間,探手摸了炕上的枕頭一把,一個荷包到了喇嘛的手上,喇嘛一掂荷包,裏麵發出一陣悅耳的金屬碰撞聲。
胡同裏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喇嘛揣起荷包,一頭紮出了後窗。
房門一開,周五常摟著劉祿的肩膀進來了:“剛才有人來過,我懷疑是喇嘛這小子……哎,你確定徐傳燈被鬼子給抓了?”
劉祿反手關上門,呼哧一聲蹲在了地上:“大哥,趕緊走吧,這邊太危險,到處都是日本鬼子,我害怕被他們知道咱們的底細……哦,對了,剛才我確實看見徐傳燈被幾個鬼子給抓走了,一溜小跑奔下街那邊去了。是這樣,徐傳燈一直在跟蹤我,在碼頭上被我發現了,我想‘插’了他,可是反倒被他給控製起來了……我瞅個空當跑了,他出來追,我就反過來跟蹤他。他一路往板橋坊這邊走,快要走到卡子門那邊的時候,突然從胡同裏竄出幾個鬼子來,二話沒說,架著他就往下街那邊走,掙紮也不管用。奶奶的,那陣勢真嚇人……”
“徐傳燈奔板橋坊這邊來了?”周五常捏著下巴自語,“莫非他知道我藏在這裏?一定了,一定了……看來我真的要顯身了。”
“本來你這麼藏著也沒什麼意思,要找他要金腰帶直接去他家‘摸’他不就結了?”
“你懂個屁!”周五常猛地一揮手,“你以為徐傳燈就那麼容易讓你‘摸’?再說這兒不是東北,老子的打算長遠著呢。”
“反正他已經知道你來了這邊,藏也藏不住了……”
“這個你先不用擔心,現在你必須這樣,麻痹徐傳燈,不要讓他覺察到咱們是想找他的麻煩。”
“我明白,”劉祿懊悔地橫了一下脖子,“當時我就不應該提我哥哥那事兒,他警覺了……”
“要不人家就叫你劉二彪子呢,”周五常陰惻惻地笑了,“如果徐傳燈回了家,你去賠個禮,就說你誤會他了。”
“抽空我去找他……”劉祿的聲音帶著哭腔,“大哥,你還是趕緊拿個主意吧,再這樣下去咱們不是餓死就是被人打死。”
“別怕,”周五常拉起劉祿進了裏間,“老子很快就要找到飯碗了,這個飯碗受日本人的保護,咱們再也不用擔驚受怕了。”
“什麼飯碗?”劉祿的聲音一下子變回了正常狀態。
“當漢奸!”周五常暴吼一聲,接著將剛才的事情對劉祿說了一遍。
“大,大哥……”劉祿咽了一口唾沫,“這不算是當漢奸吧?鄉保隊跟東北那邊的自衛團差不多意思吧?”
“在日本人的轄區裏,鄉保隊不是漢奸還是啥?防禦的就是抗日分子和遊擊隊。”
“這活兒我不能幹,”劉祿哼哼唧唧地說,“我全家都死在日本人的手裏,我要是當漢奸的話……”
“現在隻有兩條路,”周五常的眼裏像是伸出兩把寒光閃閃的匕首,“一,參加遊擊隊打鬼子,二,當漢奸,沒有中間的路可走。”
“我回家種地……”劉祿躲閃著周五常的目光,聲音小得像蚊子。
“我是不會讓你回家的。如影隨形這個詞你懂嗎?”周五常的聲音裏帶了森森的煞氣。
“非……非當漢奸不可嗎?”劉祿下意識地退後了兩步,似乎是害怕周五常突然出手給他一刀。
“想活就聽我的……”周五常的聲音柔和下來,輕輕將手搭上了劉祿的肩膀,“活命要緊。”
劉祿不敢躲閃周五常的手,縮著肩膀哼哼唧唧地沉吟了半晌,雙手抱著腦袋一陣亂搖:“我就是一條狗,我他娘的就是一條狗啊……親爹親娘啊,咱們從東北到山東,一路狼狽,吃了多少的苦哇……要飯,打雜兒,偷東西,截道……好歹回了山東,實指望能夠過上幾天好日子,可是咱們過的是什麼日子?飯吃不飽,覺沒處睡……你還好,拿著我的血汗錢躺在窯子裏舒坦,我呢?我他娘的就像一條狗……中,中中中,不說了,我聽你的,明天就去淌這趟渾水……唉,活一天算一天吧!我現在已經不是人了……”
周五常抽回手,瞪著劉祿喘了一陣氣,抬起手重新摸摸劉祿的肩膀,翁聲道:“別發牢騷,以後看我的,兄弟。”
劉祿反著眼珠子盯了他一會兒,蔫蔫地說:“我沒吃飽飯,明天恐怕沒有力氣上台幫忙。”
周五常微微一笑:“不需要你,”伸手往枕頭下麵一摸,冷不丁打了一個激靈,“喇嘛果然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