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天劉祿也沒有出現,天擦黑的時候傳燈等不及了,囑咐滿倉關門,一個人往春園茶樓走去。
路上沒有幾個行人,黏糊糊的風盤桓在傳燈的頭頂,就像有無數蚊子在跟他說話。
幾個賊眉鼠目的漢奸在胡同口溜達,夕陽抹在他們身上,讓他們看上去就像一坨一坨的屎橛子。
渾身燥熱不堪,傳燈甩了汗衫,單手拎著,邊哼哼小曲邊往胡同裏麵晃:
尊一聲少爺細聽原因,
自從你下生落了地,
你費了老奴我多少心?
你父當年不行善,
殺人放火罪滔天……
晃到茶樓門口,傳燈站住屏了一下呼吸,剛要抬腿進門,脖子就被一塊坷垃打了一下。傳燈抬眼一看,牆頭上端坐著嬉皮笑臉的喇嘛。傳燈慌亂地往胡同口掃了一眼,那幾個漢奸已經不見了。傳燈舒了一口氣,吭出一口濃痰射向喇嘛:“你是什麼時候回來的?”喇嘛縱身跳下來,展開雙臂抱住了傳燈:“七弟,想死你六哥了……”傳燈推開他,拉著他蔽到了門垛旁邊:“你來的時候沒被別人發現吧?”“老子是幹什麼的?”喇嘛嘿嘿地笑,“老子是個飛賊,來無蹤去無影……嘿嘿,憋不住了吧?天還沒黑透就來逛窯子?”傳燈捅了他一拳:“我不跟你學!哎,你不是跟武哥一起回嶗山了嗎?怎麼又來了這裏?你媽不在這裏了,在我家呢。”“哈哈,我們回去了不假,可是山上太憋人,我就自己跑回來了,誰也沒告訴……別誤會,我來這裏也有重要事情要辦,因為我發現了一個人,我是來找這個人算賬的,”喇嘛止住笑,正色道,“這個人是咱們的仇人。”傳燈看看他詭秘的眼神,撲哧一聲笑了:“估計咱們倆想要找的是同一個人。”
“對,周五常。”
“你看見他了?”傳燈的心猛然抽了一下,臉色有些發黃。
“沒看見,可是我知道剛才他來過。我聽大茶壺說,他在這兒躺了一天,剛走。”
“那就對了。劉祿來過好幾次,你看見他沒有?”
“看見了。剛才他來這裏溜達了一圈,一個人走了,看樣子像是要去碼頭,我正要跟著去呢,你來了。”
“走,去碼頭。”傳燈拔腳就走,“你在後麵跟著我,不要讓他們看見咱倆在一起。”
太陽沿著海麵落了下去,剛才還紅彤彤的海麵一下子變成了灰色,就像突然蒙了一塊塑料布。海鳥貼著海麵低飛,不時響起一陣怪怪的叫聲。碼頭上接二連三地亮起幾盞汽燈,汽燈照耀下,整個碼頭一片忙碌景象。傳燈抿一把褲腰,裝作找活兒幹的樣子,疾步進了碼頭。
在人縫裏出溜了幾趟,傳燈在一個人堆裏發現了身上披一塊破布,剛卸下麻袋,拖拉拖拉往後走的劉祿。
傳燈假裝崴了腳,慢慢蹲到了一隻木頭箱子後麵。在這裏,幹活兒的人們基本看不到。
劉祿走到一堆貨物那邊,有人發到他的肩頭一隻麻袋,劉祿嘿咻一聲顛顛麻袋,吃力地往這邊挪步。
傳燈緊緊地盯著劉祿的前後左右……往來穿梭的人流讓傳燈感覺自己的眼睛不夠用,索性站了起來。剛站穩,傳燈的腰就被一根指頭戳了一下,傳燈猛一回頭,喇嘛站在後麵咧著嘴笑:“別瞎踅摸了,跟我走,我發現疤瘌周了。”“在哪裏?”傳燈轉回頭繼續盯著劉祿,心懸得老高。喇嘛拉著傳燈往箱子後麵靠了靠:“他出了碼頭,往板橋坊方向走了,走得很快,差點兒就被他給甩了……我看見他進了一戶人家。估計是在那兒租了房子。你去那邊盯著,我馬上回山報告給關大哥,怎麼處置他咱們就不管了。”傳燈想了想,開口道:“不急,先穩住劉祿,打聽出來他們到底來這裏幹什麼,最好弄明白魏震源現在的情況,然後再告訴關大哥……我的腦子也挺亂,先這樣吧。”
“先哪樣?”喇嘛茫然。
“先……”傳燈跺了跺腳,“管不了那麼多了,你先回去盯著周五常,我在這邊看著劉祿,完事兒你再來找我碰頭。”
“也好,”喇嘛走了幾步又折了回來,“剛才你說魏震源……是不是魏震源沒死,也回來了?”
“不知道。這樣,你抽空去老虎山把金腰帶取回來,送到嶗山,到時候讓關大哥拿主意。”
“娘的,金腰帶……”喇嘛大口地喘氣,冷汗冒出了額頭,“萬一魏震源找上門來,咱哥兒倆還真有麻煩呢……六弟,金腰帶……”
“別怕,反正腰帶上的金條咱們又沒動,大不了還給他,有什麼呀。”傳燈這樣說著,心還是空得厲害。
“就是就是……”喇嘛的腮幫子哆嗦幾下,想說什麼又咽了回去。
傳燈推著喇嘛繞出了木頭箱子:“趕緊走吧,周五常很狡猾,別脫了鉤。”
就在喇嘛剛剛拐上通往板橋坊的那條土路的時候,一輛馬車哢啦哢啦地從碼頭邊的大路上駛過,車裏坐著的是魏震源和胡菊仙。
傳燈重新蹲到木頭箱子後麵,摸出煙剛點上,兩隻腳在他的跟前停下了。傳燈抬頭一看,劉祿笑眯眯地站在他的頭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