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當土匪(2 / 3)

“還他媽提奉天呀,”傳燈的心像是被一根線勒了一下,“你就沒有別的路可以指揮了?”

“你從來沒出過遠門,懂個屁,”喇嘛有些惱火,“少跟我提上次那事兒,那不怨我,關老爺還有走麥城的時候呢。六弟,這次我向你保證,如果再跟著我走錯了路,我把自己的腦袋割下來,挖出腦漿讓你當尿壺。”

傳燈正這裏思考到底聽不聽他的,經常過來“串門”的那個北山溝裏的兄弟一步闖了進來:“王老七,把你的槍借我一用!”

傳燈問:“你要去哪裏?”

那個兄弟一把摳出右眼眶裏的眼珠子,啪的摔在地上:“三江好太欺負人了,我去殺了這群王八犢子!”

傳燈紅著臉將槍遞過去,低頭一看,地上滾著一個黑不溜秋的玻璃球,這才反應過來,原來那個兄弟是個獨眼。

槍炮聲越來越密集,傳燈仿佛看見了那些織網似亂飛一氣的子彈和迎麵撞過來的一發越來越大的炮彈……對,不能再等了,豁出去當一把逃兵!什麼逃兵呀,傳燈呸呸兩聲,老子是被你們抓來的,走得理直氣壯,算哪門子逃兵!盡管腦子裏這樣想著,傳燈的內心還是有些愧疚,魏震源的身影在眼前一忽一忽地閃……

喇嘛已經把王麻子喊了進來,捏著他的一隻耳朵,兔子吃草似的嘀咕,王麻子的臉焦黃焦黃,雞啄米一樣點頭。

滿滿一瓦盆米飯上來了。三個人來不及找筷子,上手就抓……“轟!”門框倒塌了,整個屋子猛然一晃。

三個人幾乎同時搶出門外,一回頭,那座草房轟然倒塌,濃煙一樣的塵土遮天蔽日。

喇嘛正在惋惜那盆米飯,被傳燈的一聲“快跑”嚇得一哆嗦,驚兔也似跟著傳燈紮進了不遠處的一個山洞。

王麻子已經躲在山洞裏了,手裏抓著一把沾滿灰土的米飯,不住地念叨:“好險,好險……幸虧沒睡覺,好險,好險……”

喇嘛抓過王麻子的手,啃雞爪似的啃那些粘在他手指上飯粒子。

傳燈的肚子一陣咕嚕,方才覺察,三個人已經兩天沒有吃飯了。

不知在洞裏蹲了多長時間,耳聽得外麵的槍炮聲稀落下來,洞口已經看不到一絲亮光,天徹底黑了。

喇嘛躡手躡腳地湊到洞口往外踅摸了一會兒,回頭招手:“快走,快走!”

王麻子當仁不讓,蹭過傳燈的身子,一個蛙跳躥到了洞口,傳燈也不怠慢,幾乎是飛著過去的。

喇嘛打一個滾兒閃到洞外的一塊石頭後麵,前後左右看了看,仰麵張倒,捂著胸口嘿嘿:“全死幹淨啦……老子要走啦……”

在喇嘛的指揮下,三個人沒用多久就到了北山腳下的那片樹林子。

鑽著樹空躥了一氣,傳燈回頭望望一步三趔趄的喇嘛,倒回去將他的一條胳膊別在自己的腰上,衝不時停下來用雙手撐住腿倒氣的王麻子招手:“快,快!”王麻子像一條得了癆病的狗,舌頭搭拉得老長,話說不出來,搖搖手繼續跑……

三個人拉著距離,兩前一後,跌跌撞撞地出了這片林子,沿著一片開闊地又是一陣猛跑,終於跑進了一片像是人工栽植的林子裏。

喘息未定,喇嘛扶著傳燈的肩膀說:“知道我為什麼帶你們往這邊跑嗎?這種林子一出現就證明咱們已經‘滑’出了大山。”

月亮剛剛升上遠天,就被一陣細雨遮蓋了,雨點打在樹葉上,發出劈裏啪啦的聲音,就像遠山那邊的槍響。

沉默一陣,傳燈又問喇嘛:“你到底算沒算出來咱們在山上待了幾個月?”

喇嘛說:“至少也待了三個月,我感覺春天就要過去了呢。”

傳燈的腦子一片混亂,甚至都記不起來自己是怎麼去的梨樹溝了。

王麻子還半躺在泥地裏哼唧:“我是真的走不動了……你們哥兒倆走吧,我躺著睡一覺,能起來我就自己走,起不來就算我死了……”傳燈說:“麻子哥你別這麼灰心,咱們一步邁進鬼門關又跑回來容易嗎?就是死也不能死在這裏,要死回山東死。”王麻子不說話了,想掙紮著坐起來,可是他用盡了力氣也沒能坐起來,反倒將那個半躺的姿勢換成了刺蝟。喇嘛望著他,輕輕搖了搖頭:“麻子哥怕是不行了。前幾天我就發現他老是喘,腦子好像也廢了……那天夜裏我起來撒尿,看見他坐在門檻上往西南方向看,嘴裏念叨到家了,到家了……”

“就是到家了哎,”王麻子吃力地抬了抬頭,“剛才我看見我老婆了,他上街給我打酒去了呢,我老婆長得可真俊啊……”

“麻子哥,你醒醒,”傳燈說,“一會兒咱們找個地方好好睡一覺。你這是累糊塗了呢……喇嘛,咱們不應該再磨蹭了,一打盹兒就起不來了。快說,咱們再怎麼走?”“你這不是還得聽我的嗎?”喇嘛矜持地咳嗽了一聲,“讓我觀察觀察再說。”

小雨停了,劈裏啪啦的聲音沒有了,從樹葉上滑下來的雨滴掉在地上發出噗噗的聲響,讓這片樹林顯得越發空寂。

喇嘛站起來,脫掉鞋子,三兩下爬到一棵樹上,四處打量了一番,噌地跳下來:“前麵有個亮燈的地方,咱們先過去看看。”

傳燈有些猶豫:“不會是別的‘綹子’在那裏設的耳目?”

喇嘛斷然一揮手:“不會!我觀察過了,走不了多遠就應該是大平原了,這一帶不可能有胡子出沒。”

傳燈還是不放心:“萬一遇見鬼子呢?”

喇嘛笑得很是不屑:“你以為鬼子是夜行大盜?放心,鬼子不可能晚上在這種地方等著抓咱們。”說著,愜意地伸一個懶腰,開口唱起跟獨眼兄弟學的逛山小調來:

扛槍走山頭,

吃喝嫖賭抽,

老天為大咱為二,

一生最自由……

“停!剛緩過氣來你就‘得瑟’起來了?當心把‘馬虎’(狼)引來,”傳燈示意喇嘛幫自己把已經進入昏迷狀態的王麻子發到背上,回頭說,“麻子哥,你可千萬別睡沉啊,睡過去你就醒不過來了。”

喇嘛笑道:“這家夥玩‘死螻蛄’(裝憨演戲)呢。”

王麻子聲音微弱地在傳燈的背上說:“放我下來……”

傳燈不放聲,踩著泥水快步往前走。

喇嘛拍拍王麻子的屁股:“我們也救了你一把啊,回青島以後別跟爺們兒表功。”

王麻子哼唧一聲,有氣無力地放了一個屁。

出了這片林子,前麵果然有幾隻燈籠在晃,看上去像是一個大車店的樣子。

傳燈定一下神,剛要邁步,喇嘛拽住了他:“慢著。咱們不能從前門進,不管是不是存在危險,當心著點兒總沒錯。”

傳燈茫然地問:“那怎麼辦?”

喇嘛斬釘截鐵地說:“跟我來!”

傳燈顛顛背上的王麻子,說聲“麻子哥趴穩了”,疾步跟上了一溜小跑往院子後麵奔的喇嘛。

大車店很安靜,好像沒有幾個住店的人。喇嘛在院子後麵打量了一番,回頭對傳燈小聲說:“等一下,我進去把後門打開。”在手心吐一口唾沫,搓搓手,一蹲身子,嗖的越過牆頭。不多一會兒,後院的門就被打開了一條縫,傳燈背著王麻子直接擠了進去。

喇嘛輕手輕腳地在前麵引路,三個人進到一個黑洞洞的走廊。

走廊裏沒有一絲聲音,細微的風灌進來,掀起一陣刺鼻的黴味。

在走廊頭上屏住呼吸站了片刻,喇嘛說聲“別出聲”,幫傳燈將王麻子卸下脊背,兩個人攙著他,貼緊牆根往左側一個看上去像是雜物間的房門走。房門虛掩著,裏麵漆黑一團,陣陣黴味從裏麵冒出來,讓人感覺這間房子得有三百年沒人來過了。

喇嘛把一根指頭豎在嘴唇上噓了一聲,蔽在門邊,伸出一根指頭輕輕將那扇門戳開了。

裏麵沒有動靜,喇嘛衝傳燈招一招手,搶先進了門裏。

傳燈緊著胸口,半抱半扛地將王麻子折騰了進去。眼前就像蒙了一塊黑布,什麼也看不見。

喇嘛摸索著找到傳燈的手,緊緊抓住,興奮得嗓子都啞了:“這下子好了,咱們可以美美地睡上一覺了……你們在這裏等我,我想辦法出去弄點兒吃的……”摸索著找到王麻子的那個銀手鐲,攥在手裏,“我不回來的話,你們千萬……啊,誰?!”喇嘛的聲音一下子破了。

傳燈意識到情況不妙,沒等轉身就感覺後腦上頂了一隻冰涼的槍管,心跟著變得冰涼,又麻煩了……

喇嘛也同時感到有一支槍在頂著他的腦門,直接坐在了地上:“七哥,咱們怎麼這麼命苦哇!”

一根火柴在旁邊亮起,火柴光映照出的是周五常那張鬼魅般的臉:“哈哈,沒想到咱們兄弟又在這兒碰麵啦。”

隨著一聲輕輕的關門聲,劉祿的聲音響起:“你們怎麼也來了這裏?”

傳燈的心悠忽一陣酥麻……還好,劉祿在,他多少可以幫我們說幾句好話,舉著雙手衝周五常笑:“五爺,我們是來找飯吃的,我們沒想跑,你千萬別拿我們當逃兵處置。”周五常將頂在喇嘛額頭上的槍管移開,他似乎也輕舒了一口氣:“咱們都不是逃兵……媽的,剛才嚇了我一大跳,不是大祿子拉著,我這一梭子下去,你們倆全他媽完蛋……呦,不是倆,操他媽的,地上這不是還躺著一個嘛,”用腳撥拉兩下王麻子的臉,鼻孔裏輕輕一哼,“這夥計活不長久了……大祿子,你拉他們兩個去裏麵,我在外麵跟傳燈閑聊兩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