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昌自古河汊如織,津渡密布,素有“三湖九津”之說。豫章先賢南朝人雷次宗在《豫章記》中說古代南昌“地方千裏,水路四通”,現存清朝年間繪製的《南昌三湖九津圖》上可見城內城外河道湖汊縱橫成網,且與環繞外圍的江河水係溝通,當時城內有橋十一座,加上護城河上與諸城門連通的七橋,以及城外各處橋梁,共有二十餘座。古代南昌橋梁多以青石、麻石、紅石為材料,立柱多為木墩、石墩,造型多為拱形或平形,橋護欄多以麻石或木頭為材料。時過境遷,不少橋已轉變為了街巷,成了街巷名稱。南昌有多少古橋?文獻並無確切統計,隻能從那些沿用至今以“橋”相稱的地名粗略地探尋到古橋的蹤跡。高士橋、算子橋、陳家橋、塔子橋、洪恩橋、狀元橋、靈應橋等各具特色。這些橋梁造型典雅,形式多樣。各種曲橋、平橋或拱橋不僅為市民提供了便利的交通,更起到了點綴、分隔、組合風景的作用。《高士橋上抱橋墩》風俗畫,表現了古代南昌婦女於中秋夜到高士橋抱摸橋墩求孕的風俗。
高士橋,是大家最熟悉的,也是古代南昌城區一條最長的橋。該橋初建時為拱橋,長約500米,建在漢代高士徐孺子住宅附近,故名“高士橋”,俗稱“高橋”。明萬曆十三年改建為石構式平橋。當時橋的附近有南昌、新建兩縣的縣學,知府範淶希望兩縣學子能像“鯉魚跳龍門”那樣的飛黃騰達,又將該橋易名為“躍龍橋”。又據《南昌府誌》載:“橋以龍名外象也,龍以躍門內象也。”該橋始建時,兩側無護欄,為安全計,後在其後兩側加築石柱82根,間有護板,橋的兩端各設木牌坊一座,上書“躍龍橋”三字,頗為壯觀。從王仲序詩中,可看出當日之情景,詩曰:“橋列東湖隱素秋,橋前故宅抱清流。馬嘶波影青龍見,魚戲簷陰紫貝浮。題柱誰論支大廈,洛川人意在南洲。臨分莫動問梁思,把臂如年憶再遊。”至清康熙年間,巡撫董為國、提督嚴自明又主持大規模重修,成為當時南昌一座較大的橋梁。該橋建在西湖之畔,後因橋西逐年淤塞,不少人在此搭棚建屋,逐漸成了高橋露天市場,終日喧囂,已失古風。清末民初,橋與路平,已空留其名矣。
洪恩橋,據史料記載,洪恩橋建於唐貞元十五年(799),位於南昌市東湖同仁祠左側,由江西觀察使李巽所建。宋末元初的詩人陳傑曾作《東湖晚步洪恩橋海棠洞三首》,其三:“百花洲前萬柳堤,一川紅綠醉春時。樓台忽斷見西爽,鶯燕正深聞子規。”明代在整治東湖時,“東湖”實際上已“一分為四”,即:東湖、西湖、南湖和北湖。東西湖之間,以洪恩橋為湖界橋,橋西為西湖(即孺子亭處),橋東為東湖(即百花洲處)。1928年國民黨政府在拓建中山路的時候,於洪恩橋毗近,興建了一座水泥混凝土橋,改稱“三道橋”,洪恩橋自此也就湮沒在曆史長河中,不複存在。
狀元橋(廣濟橋)現存於南昌市區中心地帶的民德路,是東湖與南湖的分水橋。此橋建於明萬曆年間,準確年份是公元1617年。舊時乃為石拱小橋,並不起眼,可能是因為離佑民寺不遠,被賦予佛家“普度眾生”之意,人稱“廣濟橋”,後為什麼又改為狀元橋?據傳源自清朝乾隆年四十三年(1778年),大庚縣才子戴衢亭因屢考皆落榜,鄉裏人不服,為他出錢捐了一個秀才,使戴衢亭獲得參加鄉試的資格。而戴衢亭在鄉試中考中舉人,赴京又得中進士,經殿試高中狀元。戴衢亭榮歸故裏,途經廣濟橋時,揮筆寫了一副對聯,上聯是“三十年前,縣考無名,府考無名,道考又無名,人眼不開天眼見”,下聯是“八十日裏,鄉試第一,會試第一,殿試又第一,藍袍脫下換紫袍”,以泄他心中之積憤。1743年由戴衢亭出資,知縣錢誌遙主持重建,將此橋改名“狀元橋”。1849年,南昌繪成圖標稱“狀元橋”。1935年辟築民德路中段,改為混凝土整體式板橋,長9米,寬14米。1996年,南昌市政府整治四湖時再次修繕。
1935年改建的靈應橋(杜公橋、靈隱橋)位於南昌建德觀街東段,是南湖與北湖的分界橋。因與橋相鄰的水觀音亭內觀音菩薩甚靈,舊時南昌人認為它是觀音菩薩應百姓渡水之需的顯靈之作,故名“靈應”。靈應橋也稱杜公橋、靈隱橋,取名蘊有禪意。唐貞元十五年(799年),由觀察使李巽主持修建。宋治平年間少府監杜植複修。明萬曆四十七年(1619年),改建成石拱橋,此橋為南湖與北湖的交界橋,與狀元橋毗鄰,橫跨建德觀街東端,與環湖路銜接。東望佑民寺,南傍水觀音亭,北鄰眼光殿,橋畔多為名宦居宅,地處寧靜,木魚聲、梵音清晰可聞,沿岸楊柳依依,水波粼粼,至今餘韻猶存。今雖為南昌現存古橋之最,但古風難覓。1935年改建為整體板橋。長9米,寬8.4米。橋旁南湖中有杏花樓(水觀音亭)。1996年,南昌市政府修繕的靈應橋,1996年,南昌市政府再次修繕,改建為鋼筋混凝土拱橋,現橋麵寬15米,橋長28米,大理石雕花護欄,兩邊護欄各立12根蓮花柱。
除此之外,在南昌市郊的古橋定山橋坐落在青雲譜鄉岱山境內,建於西漢年間,始稱“陳家橋”,後改為“定山橋”。橋長15米,寬3米,三孔,為麻石結構,現仍保存良好。
朱姑橋位於城南南蓮路上,地處青雲譜鄉岱山。原橋始建於唐代,係青條石結構小型便橋,稱“姑嫂橋”。清初,朱耷(八大山人)兄妹分別隱居瀝水兩岸,改便橋為石墩的青條石橋,更名“朱姑橋”。民國十七年(1928年),修築南蓮路時,在原橋(已廢)東30米處建鋼筋混凝土橋,仍用“朱姑橋”橋名,橋長12米,寬12.5米,淨跨孔經10米。
塔子橋在市郊上海路中段,原橋建於清光緒三十年(1904年),橋長16米,寬14米,高4.2米,屬磚石結構。拓建上海路時被拆除,1968年,改為鋼筋水泥橋(路)麵。
彭家橋地處市區北京東路,原橋建於清光緒三十三年(1907年),紅石橋墩,麻石橋麵,長20米,寬3米。1968年擴建北京東路時將原橋拆除,改建為鋼筋混凝土平橋,長為42米。
南昌郊縣(區)古石橋雞公橋,在南昌縣流湖村東。傳說晉代蛟龍為害,許遜引來觀音,令佯作雞啼,蛟龍以為天亮而逃遁,後被擒獲,鎖於萬壽宮古井鐵柱中,後人乃稱該橋為“雞公橋”。
武陽橋,在南昌縣武陽鎮武陽街西北。傳說唐代武陽郡公韋丹視察此地時,受河道所阻,於是捐款建橋,故名“武陽橋”。
烏紗橋地處新建縣長堎地區。這是一座古老的石橋。相傳明萬曆年間,有兵部尚書李遷返裏時路經此橋,當他下橋時,前來迎接的人均不辭而別,李疑惑,問鄉人,答曰:“諸公子問大人公子如謀其政?吾複之無嗣。”李遷聽後慚然,乃將烏紗帽拋於橋下,自此,此橋改名“烏紗橋”。
鬥姆橋,處於新建縣石埠竹園村,為一小型古老石橋。傳說為一老婦積善行德,捐獻鬥米修造此橋,故名。廣路橋,地處新建縣屬灣裏烏井水庫大壩下,初建於清乾隆三十三年(1768年),長10米,寬4.8米。1974年拆毀,改建為石拱橋。南昌園林古橋百花洲橋,在百花洲(今八一公園內),設計玲瓏古雅,用青灰巨石拚合為橋板,平貼水麵,迂回曲彎,景色幽麗。黃昏斜陽,月色中天之時,更誘發遊人流連。
南昌古橋知多少?除上述者外,還有通惠橋、陳家橋、洛陽橋、南山橋、算子橋……橋之於南昌來說,不僅點綴了園林美景,更豐富了有趣的南昌市井生活。正是這些林林總總、形態各異的古橋,才串起了南昌這座千年古城的文化韻味。
我們今天在激情滿懷地跨越嶄新的八一大橋之際,也可以在南昌城裏的狀元橋、靈應橋等古橋上流連徘徊,品味橋在曆史中的一幀幀身影。
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這是古揚州的橋在詩人眼裏的寫照。
南昌的古橋,據我手頭查證的資料看,雖不及二十四座,但至今尚存和已湮滅的可叫出名的古橋也不少。清波之上,石橋彎彎,遊人信步,楊柳沐風。“你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你裝飾了別人的夢。”卞之琳對站在橋上的人如是說,道破了一種極致的古典風景。每當我在可與杭州西湖相媲美的南昌東湖畔,看見人站在百花洲的百花橋上照相時,就會想到卞之琳的詩。漫步九曲橋中,古人的東湖懷古之句又會在耳邊響起:“東湖簫鼓憶當年,柳色潭光倍黯然;兩岸樓台成宿草,三橋歌舞散寒煙。湖魚味齊鬆鱸美,村杏花同鐵樹傳;洲上草堂原有賦,高文誰續李王篇。”真是“東湖行一曲,十裏柳煙迷。”古南昌由於其瀕臨贛江的特殊地理環境,古橋處處,如一首首長製短作的七律或五言詩,裝點著南昌城,給這座古城增添了不少文化品位。
南昌的古橋婉約多姿,像宋人的小令或唐朝的絕句,在看似小巧的結構裏,竟含有不盡的韻味,從橋頭到橋尾雖在數步之間,但那也幾近是曹子建的七步詩,多有瀟灑翩翩的才子之風。在近代以來出現的南昌的大橋,卻是雄渾如漢賦、瑰奇似李白的長歌行,其曆史有著凝重蒼涼又有著雄偉豪放。架在贛江上的有八一大橋、南昌大橋、贛江大橋,撫河故道上的有撫河橋、中山橋等,而八一橋的曆史變遷本身就可以拍成一部電視連續劇。八一大橋的前身是中正橋,始建於1934年。在這之前,寬闊的贛江上還沒有出現真正意義上的橋。1648年,豫親王多鐸派大將率部進攻南昌,江西提督金聲桓及守將王得仁憑贛江天塹據守南昌。清軍前鋒進抵南昌時,被贛江所阻,圍城數日無法攻入。後來派人觀察水情,擇處架橋。在上自文家坊下至揚子洲的贛水上以巨船和粗大竹纜架起了三座軍用浮橋,於是南昌城破。這便是南昌首次在贛江上架的橋。
北伐時期,贛江仍無橋,自對岸牛行車站至市區隻能靠輪渡,北伐軍攻打南昌也是靠臨時搭起的晃晃悠悠的浮橋渡江。1934年,蔣介石在南昌搞“新生活運動”,提起了“建設新南昌”的口號,耗資百萬,曆時兩年,在贛江上架起了一座鋼墩鐵梁、鬆木橋麵的新式公路大橋,命名“中正橋”。據說開通那天,“觀眾蟻集,橋上行人熙熙攘攘川流不息,汽車、自行車、人力車紛紛在橋上來往行駛。警察局和憲兵營見此情形也不得不加派憲警,維持交通秩序……三天中前往參觀的市民達二十萬以上”。然而這鏡頭很快在曆史中閃過。1939年3月,侵華日軍直逼南昌,在昌的國民政府一方麵轉移,一方麵又想靠贛江之險與日軍對峙。其時守衛南昌的是羅卓英的第三十二軍。3月26日,日軍逼近贛江,南昌守軍欲守不能,便仿效蔣介石決黃河阻止日軍攻勢,炸毀中正橋。但這並未阻擋住日軍,次日日本的膏藥旗就插到了南昌城頭。為了軍事需要,日軍隨即修複了中正橋,當日軍的軍用卡車、裝甲車、坦克在上麵通過的時候,中正橋痛苦地發出“咯吱”“咯吱”的呻吟,這呻吟響在橋上,疼在南昌人的心上……
中正橋在不堪重負的呻吟中老去。1949年5月,人民解放軍強渡長江,贛江的水麵也掀起了激浪。5月20日,國民黨守軍見勢不妙,又重施故技,再次炸毀了中正橋。這次破壞程度比上次更甚。兩天後,南昌市喜氣洋洋地歡迎了人民解放軍入城。新政府很快就對中正橋進行了修複,為紀念八一起義的光榮曆史,省政府決定將中正橋改名為八一橋。從此,贛江水麵上這座飽經滄桑的大橋獲得了新的生命。1955年,省政府決定對八一橋進行一次大改建,以適應兩岸發展的需要。經過整整一年的施工,1956年11月15日建成通車。改建後的大橋其規模與外表都夠得上當時“贛江第一橋”之稱。兩年後,贛江第二橋——南昌鐵路大橋(贛江大橋)也出現了,站在八一橋上就能看到那座大鐵橋的身姿。
當新型的南昌大橋像一條萬米巨龍,跨贛江,越撫河,連接一江兩岸在80年代出現於我們的視野時,標誌著南昌橋的曆史進入了一個新紀元,同時也拓展了一片全新的風景。1997年新八一大橋雄峙贛江,取代了老橋。新橋全長2.28公裏,橋麵寬26米,是全省最長的斜拉懸索大橋,成為我國第一座雙層橋麵、立體分流的公路大橋,僅西引橋的橋頂推箱梁就重達35000噸,位居全國第一,世界第二。與此同時,撫河故道上還出現了一座座美麗的橋梁,原有的撫河橋加寬加固後重現生機,新穎別致的中山橋和海關橋如沿江大道邊的兩顆明珠,通向江畔各洲,刷新了一江兩岸的城區風景。
如果說道路如歌的話,那麼橋就是詩。橋頂有白雲藍天的高遠境界,橋下有滔滔流水的自然韻律,橋上則有行人抒情的感懷與詠歎。有腳的地方就有路,有路的地方就有橋,有橋的地方就有好風景。所以說,路與橋是相通的。我們沿著道路踏上一座橋的同時,也就是進入了一幅詩意盎然的風景畫。城與門城與門
城與門,是一個古老的話題。門的出現,來自人類對自身生存安全狀況的懷疑,於是把自己生存的地方用磚土或柵欄圍起來,然後留上一個出口,這個出口就是門。從古至今,人類對門極其重視,投入了巨大熱情。這種重視和熱情由最早從實用方麵考慮的防患意識,逐漸演化為僅僅是作為一種糅合著政治、尊嚴乃至審美與曆史文化的象征存在。在一首題為《門》的詩中詩人陸健這樣吟詠道:“熟門熟路的引導者啊\/即使在你麵前\/我站的地方\/也是冰點\/至賢至明的領隊人啊\/盡管你的手指是一道玉輝\/我也隻得從靈輝中起步。”也許隨著歲月的推移和人類的進步,許多城門都會坍塌,甚至會被拆除,但天安門、凱旋門會被人們精心保護著存在下去。原因就在於,這些門在今天已經超越了門本身的價值而升華為人類的一種精神存在。大門拆除之後,人類對小門仍看護甚嚴。最初的防患本能從一個個嚴嚴實實的小門裏,仍然透露了出來。
南昌老城,過去有七座城門,像七張開門見日、閉門含月的嘴。那嘴裏吐出的日升月落,都是一樁樁城門往事。往事如風,吹拂著曆史中斑駁的南昌古城牆,吹打在古老而厚重的城門上。那城門上有過閉門的緊急、倉促與慌亂,有過烽火映紅的烙印和凶狠野蠻的拍打叫罵聲,也有過厚厚的冰雪與薄薄的寒霜,更有過大開城門一吐鬱積之氣的痛快與酣暢。那“咯咯咯”開門的聲音是古南昌的歡愉,那塗染在城門上的陽光是它美麗的笑靨與發自內心的喜悅之情。城門的一開一閉,乃至各種聲響都牽連著一座古城的心髒。它是城池的嘴,其呼吸、其交流、其喜悲,都通過城門來體現。南昌原有的七座城門建於明朝,至今“老南昌”掰著手指,還能一一說出它們的名字,並且可以隨口說上一段這七座城門的順口溜:
挑桶賣菜進賢門,
千船萬帆惠民門,
推進湧出廣潤門,
接官送府章江門,
殺人放火德勝門,
冷壇社廟永和門,
槍刀劍戟順化門。
這首順口溜不僅道出了七座城門的名字,而且說出了七座城門的特征,亦即七張嘴裏吐出的內容。進賢門位處今永叔路、係馬樁、繩金塔街交錯的地方,這一帶附廓內外,農田菜地居多,運肥挑菜的人流從早到晚進進出出。惠民門位於今船山路與南浦路之處,城門因近普賢寺和惠民倉而得名,這裏總是忙壞了運糧的人,南昌城所需糧食都在此進出,於是過往車船絡繹不絕。廣潤門地處熱鬧繁盛之區,在今船山路、棋盤街、直衝巷交叉處,這裏商號眾多,百貨雲集,所以說“推進湧出廣潤門”。章江門位於今章江路西端與榕門路相接處,過去藩台官署緊靠城門,滕王閣和豫章十景之一的“章江曉渡”在其城外的贛江之濱。滕王閣前建有“接官亭”,往來顯宦巨商都是乘船至此上岸或登船的。德勝門在今勝利路北端,現在的八一橋在當時的城門外,原來城外有一片空曠的沙地,過去的刑場便設在這裏。永和門位於今八一大道、疊山路、南京西路交接處。因城門近仙人黃紫庭台壇壇址,故又名壇頭門,而澹台滅明亦葬在這附近,所以也被人稱作“澹台門”。過去這裏人煙稀少,地偏且寂,因此有“冷壇社廟永和門”之謂。順化門外過去是個練兵的大教場,是個舞槍弄戟的地方。南昌城門的一切在那首順口溜裏都原原本本地道了出來。“殺人放火德勝門”在南昌城史裏非比尋常,清兵攻城與太平兵攻城,皆與之相關,1853年6月至9月,太平軍圍攻南昌。同治《南昌府誌·卷十八》記:“鹹豐三年正月,粵西金田長發賊洪秀令、楊秀清等,由湖北下竄,江寧城陷。五月,賊由江寧統舟師入九江,進圍南昌城。巡撫張芾預調湖北按察使江忠源入城禦之,總兵馬濟美戰死。攻益亟,守益固。八月,賊窮棄營走。”有關這場艱苦的圍城戰,有一個細節:賊營距官兵營不遠。語聲相聞,賊多楚人,兵亦多楚人。賊作鄉語,語兵雲:“鄉親,爾在彼日止二百錢,諸事且不得自便,不如歸我,可取攜自如。”兵亦語賊曰:“鄉親,我苦甚,無錢用,願借爾頭,可領五十兩賞格。”或互罵忿起,即各持械出鬥焉。(毛隆保《見聞雜記》)其遠年場景,立馬曆曆在目。另有一個戰鬥細節更加奇特:七月底,賊匪一炮子落城中炮局屋梁,梁斷,落地入一穴,守者窮之,深掘,有鐵響,並力掘出,則炮也。遂稟撫軍,募人夫掘之,獲炮六百餘尊,洗之,有三百餘尊可用,較所用炮利害。抬上城,放出城外,斃賊甚多,賊自是不得安身,炮係康熙年間征台灣鑄者,日久下沉,經水漲遂沒入土中,炮子之入穴也,非神引之哉!(毛隆保《見聞雜記》)由敵方射來一顆臭彈而發掘出地下埋著了六百多尊老炮,洗一洗,扛上城頭,還有三百多尊能打響,這下可幫了守城的大忙。我理出“圍城大事記”,可見當年圍城戰大致過程:
6月24日西征軍開始圍攻南昌。
6月26日太平軍在南昌城外擊斃楚勇百夫長李光寬。
6月29日太平軍第一次轟塌南昌德勝門城垣數丈,未及奪城即被堵塞。
7月9日太平軍第二次轟塌南昌德勝門城垣六丈餘,被阻未能入城。
7月28日太平軍第三次轟陷南昌德勝門附近城垣,仍被阻不得入。
7月29日太平軍在南昌城外陣斬九江鎮總兵馬濟美。
8月2日與3日太平軍韋俊、石祥禎率援軍戰船五六百艘抵南昌。
8月4日援軍戰船相率離開南昌。
8月28日西征軍在南昌城外大敗湘軍、楚勇及音德布等軍,陣斬五百餘人。
9月24日西征軍自南昌撤圍北走。
太平軍三次重點進攻都是德勝門。而在章江門也有抓太平軍奸細的戲劇性場景:章江門懸首奸細,有一人係長發坐轎入城,麵放小鞋桶,上放女鞋一雙,至城門,兵詰其何往,輿夫不能對,伊自答之,兵疑非女聲,揭簾視之,遂就擒,啟鞋桶,則盡火器也。(毛隆保《見聞雜記》)
時至1926年,北伐軍攻打南昌,守城的北洋軍閥鄧如琢、嶽思寅企圖以火阻止北伐軍入城,便下令在廣潤門、章江門、德勝門一帶民房縱火,大火連燒三日,千年古閣滕王閣也在這次大火中被燒毀。北伐軍入城懲辦放火凶手,時為北伐軍總司令的蔣介石,特令戴有中將銜的郭沫若,在公審大會上用他極有感染力的詩人的嗓音,宣判了一眾縱火犯的死刑。而火焚的痕跡已深刻地烙在了城門上。
南昌的古城門記載著這頁痛史。慘痛,使南昌的嘴巴大開著,但發不出聲音。
灌嬰在南昌築城,就是為了防止外寇對中原的入侵,這個城池的建築是納入了漢朝邊防重要計劃的。城築起來了,設有六座城門,為鬆陽門、皋門、昌門、南門、東門、北門,既適應其時的防禦需要,又便於城內與城外的溝通。東晉時,南昌太守範寧曾對灌嬰城做了一次較大規模的修整,開辟了東北和西南兩個城門,使灌嬰城的城門增至八個。到了唐朝,貞觀之治使中國進入了鼎盛時期,於是灌嬰城為了適合大唐的氣度風範,開始西遷並擴大。
唐朝需要這種大氣,唐朝也創造著這種大氣。公元685年,洪州都督李景嘉對西遷的南昌城門做了改造,全城新建了八座城門,城門上新刻了匾額,當時著名的書法家書寫了匾名。到這個時候,南昌城氣象一新,八座城門雄偉壯觀,穿著唐衫的古人進進出出,一片繁富典麗的景象。這個時候南昌的城門經過了王勃、李白、張九齡、孟浩然、韓愈、白居易的身影,南昌也建起了象征盛唐之詩的滕王閣。這個時代,南昌城門的情景一定每天都是激動人心的,就像從唐朝的少年才子口中吐出的華彩之句:“物華天寶,人傑地靈……”
就這樣到了北宋,南昌城仍在發展,尤其是內河船運業蓬勃興盛,南昌城西沿江便建起了十幾座船泊碼頭,從碼頭上岸即到了城門。沿江一帶也就出現了十一道城門,如宮步門、柴步門、井步門、章江門、倉步門、觀步門、洪喬門、廣恩門、北廊門等。由北往東轉南,也有五門:琉璃門、壇頭門、故豐門、廣豐門、望雲門。這些門加起來共有十六座,可見當時太平,不要防禦什麼了,便把城門大開,八個不夠再加八個,這是一種開放的胸襟。南昌曆史上,北宋也是城門最多的時期。一到南宋,城外的風聲就緊了。趕緊關門,是南昌當時急著要做的事,把風聲鶴唳、嗒嗒馬蹄都關在城外,但金兵南侵的鐵蹄已震得南方的一座座城池都顫動了起來。告急!告急!告急!南昌升為了帥府。嶽飛、辛棄疾都率軍進駐過南昌。公元1136年,元帥李綱又親臨於此,認為南昌城北沙丘地勢對城市防守不利,便下令拆東北麵的城牆,退三餘裏。太多的城門,也帶來種種不安的因素,趕緊砍去一些,於是緊急廢除北廊門、故豐門、廣豐門、望雲門,使南昌的十六座城門變為十二座。時至明朝,朱元璋與陳友諒從九江戰到南昌,又從南昌戰到鄱陽湖,終於在這個著名的湖邊大敗陳友諒,率得勝之師來到南昌,親自命令南昌都督朱文正改建南昌城,又廢除了五個城門。至此,才剩下今日“老南昌”能背誦的順口溜中的七座城門。1928年,南昌正式設市,為擴大市區,就拆除城牆建環城馬路,那七座城門也便在乒乒乓乓的亂鎬和灰塵中化為烏有……
南昌城門在不同的朝代有著不同變化,道出了一座城市的歲月滄桑,疊映了一座城市的痛楚與歡欣。曆史無言,城門開口。
每座城市都有形形色色、各種各樣的門,在某種意義上說,正是這些門通往了城裏的大千世界。今天,我們麵對一張張老照片上的一扇扇門,猶如麵對著一批過時的各式各樣的嘴臉。這些嘴臉現在看來是無一例外的灰黑,可當年肯定是神氣活現的。不同的門有著不同的形狀,更有著不同的內容,仔細揣摩一下這些門是很有意思的。大大咧咧老爺般作八字狀的是清朝的老衙門。門樓厚實、笨拙而又不乏莊嚴的是過去政府或法院的所在地。門口陰森、牆麵灰黃,甚至連牆頭也生出了亂草的是過去的“江西省水警總隊”。門兩邊安著兩個木板釘的崗亭並搭著涼棚,有穿警服的崗哨持槍而立著的是30年代的省會警察局;再往裏看,大門裏還有一扇圓形像嘴巴似的黑洞洞的門,令人不寒而栗,這種地方連鬼都要避之不及,更何況過去的南昌市民呢?
特別值得一提的是清代南昌有“四大衙門”,從這四個典型的門裏可以觸摸到南昌不同階段的一些曆史麵貌。坐落於今民德路401號的是撫台衙門,即江西總督署。該署始建於元代,坐北朝南,署前廣場南麵有照壁,東、西兩側有木柵轅門,各有一對石獅分立,文武百官到此都要下馬落轎。西轅門內側有一小山,上建有報時的譙樓,民國初改成了望亭。進儀門,甬道直達總督大堂。大堂之後的第三、四、五進院落,皆正堂五間,左右耳房各二,東西廂房各三,前後左右皆有廊廡相連。後三進院落各有跨院,多為衙署的辦事廳和會客的花廳,其門窗皆雕鏤精美、古雅典麗,小院幽徑,花木扶疏。可惜這座頗有風格的建築民國時被拆除,改為西式建築,僅西花廳略留舊跡。民初這裏是督軍府,北伐後改設國民黨江西省政府。吳介璋、彭程萬、李烈鈞、鄧如琢、熊式輝等人先後都入主過這座衙門。解放初,省政府曾駐此,現在是市政府的所在地。另一座藩台衙門,位於章江路,始建於元代,規模之大超過總督官署,東有鼓樓,西有箭樓,入衙署大門,古樹夾道,別有一番莊嚴。當年省政府曾在此,故被稱為“省長衙門”。國民黨實行“圍剿”時第三路總指揮曾駐設於此,不少共產黨人和進步人士在這裏遭秘密處決。1930年省府遷往撫台衙門,這裏便分給了省衛生處(現省歌舞團所在地)、市參議會(今省話劇團所在處)、市政府(現省京劇團所在處)三個單位使用。今天我們到那些地方走走,多少還能想象得出此前是個怎樣的規模來。再一座臬台衙門坐落在民德路中段,也就是現南昌三中斜對麵,北伐前後被拆除改為監獄,方誌敏曾被關押在此。最後一座是豫章道署,即道尹衙門。其原址在疊山路西段,昔日“中山堂”院內。1930年這裏開辟為南昌市的第一個公園——豫章公園,內有“北伐陣亡將士紀念碑”。這裏現為省、市政協所在地。
觀看一些老照片,我發現還有幾張看似頗為神秘的門。那門也普通,有的就像老居民樓的門,但透過門看去,似乎隱約能見裏麵牆上畫著的尖牙齒形的國民黨黨徽,門口也赫然立了個崗哨,隻是四周寂寂,樓頂上插了杆青天白日旗,樓房的窗也閉著,還釘有一道道柵欄。可以肯定,裏麵絕不是牢房,卻很有可能是什麼神秘的機關,使我想到類似於“複興社”和“藍衣社”之類的組織。30年代蔣介石、宋美齡的親信黃仁霖在南昌設立過一個勵誌社,在南昌有過影響。
再來看看過去的民政局、稅務局、衛生處、辦事處之類的大門,給人一種凝重、沉悶且遲鈍的感覺,這些門雖不似政府、警察局之類森嚴,但顯然也有它的派頭,看樣子也不好打交道。與之相比的一些社會團體“婦女生活改進會”“貧民習藝所”,甚至一些學校乃至工廠、醫院、廣播電台等單位的大門、房屋與院落就簡陋得多,從中也能看出這些地方在過去當局的眼裏顯然是無足輕重的。在這些形形色色門樓的老照片裏,令我們的眼睛稍覺輕鬆的,是不少各種銀行的大門。細看一下,這些門大致有精致、堅實的共同點,仿佛告訴人們,其門內就是牢靠的保險櫃,這些銀行的門又據其不同的經營特色帶有自己的風格。從這些門可以看出金融商們的一種對本行投入與專注的心態。
南昌的銀行始於清光緒年間,由原來的錢莊、銀號轉變過來。1908年北京的“大清銀行”在廣潤門設立“大清銀行江西分行”,此後“中國銀行”“中央銀行”“國貨銀行”“交通銀行”“裕民銀行”在南昌相繼出現。一座座銀行在那些凝重、沉悶、陰森、簡陋和破舊的各種各樣的門裏,顯出了自我的高度。
城市的門,每一扇都是會開口的。門越老越舊,裏麵要說的話似乎越多。看到城市裏各種各樣、形形色色的門,我們才找到了傾聽曆史的耳朵。卸掉門的鑰匙,城市的嘴就說話,曆史就洞開。
過去的城門幾乎就是城市的標識,許多城市史上的大事無不與此相關,所謂“城破”,意味著它的淪陷,守將是要死節的。城市壯大了,繁榮和平了,門就多了,城民的記憶和故事也都與城門連帶在一起。時至今日,老城門在大多城市都早不見了,幸存的,也成了象征物,僅具文物性質,如北京的前門、正陽門,西安的城門。拍攝城市宣傳片,有城門的城市,總少不得在城門上麵做渲染,以示曆史文化的厚重,並拍出高矗的新型建築,仿佛過去與現代的高度都有了。所幸這片博大而深沉的厚土上,還留著幾座古老的城市之門,否則“故鄉”盡失,連回家的門也找不到,“詩意棲居”也成為奢望。在沒有“故鄉”,而又處處“故鄉”的年代,我們內心還為他鄉者留著永久的家門,家門或許是最後的溫暖。在物理上的故鄉越來越模糊的今天,保存關於門的記憶其實就是在保存精神上的故鄉。老校門老校門
校門,應該是最使我們動情的門之一。看著校門裏建構各異的老教學樓,憑直覺就能感受到它不一般的曆史,踩著陳舊的能發出歲月回聲的地板,經過各教室門前光線幽暗的走廊,放開少年的想象,隔在時間那一端的曆史,好像觸手可及。一所名校的真正重心和分量在何處?看看排列在心遠中學校史上的一串串著名人物的名單,就再清楚不過了。“靄靄南浦之雲,明明西江之月,天鍾靈秀,男女複何擇,趁風雨雞鳴,及時努力……”一段老校歌從遙遠的歲月裏飄出校門,又開始縈繞在我耳際。
在人生要經過的無數道門中,校門,應該是最使我們動情的門之一。
不管過去多少年,不論人在何處,隻要聽到一聲舊日師長的呼喚,或昔時同窗的問候,就會把我們的記憶與情感一起調動到若幹年前,調動到一座無比熟悉而又像隔著一層如夢幻般歲月之簾的青青校園的門前。
從校門裏隱約傳出遙遠年代的歌聲。“章貢之水長流,向大江滾滾,今日風雨同舟。迷津向誰問?來上瓊斯高樓,遙指前途迥。中有寶物可求,南針方向正。西山爽氣千秋,矗立何其穩,吾砥柱中流……”這是當年南昌豫章中學的校歌。那歌聲、那歌詞仿佛都要讓時光倒流,使白發變黑,使皺紋舒展,使而今已年近古稀的老豫章中學的校友回到少年時代。
“迷津向誰問,來上瓊斯樓。”贛江邊的瓊斯樓,是老豫章中學的標誌性建築,也是老豫章中學的象征。我在瓊斯樓就讀的時候,豫章中學已更名為南昌七中。從豫章路小學畢業走進南昌七中的校門,憑直覺就能從校內建構各異的老教學樓看出這是一所有來曆、有年頭的學校。但當時對於初入該校的學子而言,根本沒有校史教育這一課,隻是當我們每天在瓊斯樓的教室裏,看著造型頗為考究的窗戶,踩著陳舊的能發出歲月回聲的地板,經過各教室門前那光線幽暗的走廊,放開少年的想象,頓時就能夠領略到一些什麼,曆史好像觸手可及。我在瓊斯樓讀了兩年初中就轉到了另一所中學就讀,但瓊斯樓深深地烙在我的記憶裏。它結實的灰磚建築的牆體,幽暗的走廊,空空之聲的地板,以及老式房子裏特有的氣味,都成了一種積貯到經驗當中的感覺,融入我的生命裏。
很多年後,當我遇到以短篇小說《小鎮上的將軍》而聞名全國的作家陳世旭,得知他也是從這所中學的校門出來的,便自然有一種親切感。應該說陳世旭不僅為那座老校門增添了光彩,也為南昌在中國文壇爭得了臉麵。然而,對於豫章中學的校史,我還是若幹年後才從自己的閱讀中補上這一課的。遺憾的是,近期我在報紙上讀到,有著90餘年曆史的瓊斯樓由於校園改建需要而在不久前被拆除,令我悵然若失。我想今日的豫章中學,也早已遺忘了當年我這位校友了。我陸續收到過一些近年新出的地方史之類的書,厚厚硬殼紙封麵,打開人物一欄,過去的還有一些文化名人,甚至大名人,現今的就按官位級別定,有的連科級幹部也算上了。其餘按頭銜、職稱,幾乎皆不論成就,我想以後史上留名的,真會是這些人嗎?後世之人會不會為此笑掉大牙?
瓊斯樓的倒塌無疑意味著某種直觀記憶的轟毀,我留在該校的生命痕跡也已不存,而更多像我當年那樣的學子則需要更明亮的課堂,譜寫更新的校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