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日而殤者，父母無服。”
沈繪的目光依舊粘滯在畫卷的中央，盡管他清晰的聽到了蘇雲牧的嗤笑聲。
這對夫妻身居天狐族的至尊之位，但是他們自成婚以來，宮中便屢有關於他們不和的傳聞，此類流言更是在小皇子突然夭折時到達了頂峰。
“看來沈大人並不受我長姐喜愛，還不如以前在海都做我表哥的東宮客卿風光。”蘇雲牧走到香爐邊，握住銀匙攪了攪爐頂的香灰，“天狐族女皇夫婿，政事家事一概插手不了，與男寵何異啊？”
“大君說話還是這樣難聽啊，”沈繪淡淡掃了他一眼，“我本以來，這十幾年的流放生涯能讓你收斂一點啊。”
“誰叫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還是個四處流浪，向我姨母乞求生存的賤民。”蘇雲牧抖了抖衣衫，在沈繪身旁的藤椅上躺下，“君子一夕之間淪為異端，賣主之人反而變成史書上的肱股之臣，世上哪有這樣的道理?”
“你懷疑我背棄了鮫皇太子，靠著與天帝的交易苟活下來?”沈繪漠然道，“以你對你表哥的感情，為何要今時今日才來向我興師問罪啊?”
“你能忍受一個不忠的妻子，還要教養一個來曆不明的繼子，沈郎不愧是奇男子啊，”蘇雲牧露出譏諷的笑容，“想來出身貧賤之人，就如同這菟絲子一樣，落籽越低，才能攀得越高 。”
“利益聯盟的婚姻當然是可以持久的，可惜你們這些神族，往往太貪心了。”沈繪似乎已經習慣了蘇雲牧的嘲諷，“你可知道，為何你表哥貴為大國皇儲，就算娶了天帝的女兒，還是會死？”
“你是在考我的背誦麼？”蘇雲悠閉上眼，他不願意去回憶竹簡上那些冰冷的筆墨，無名者的屍骨隻能隱藏在單薄的數字之後，有名者的鮮血也不過凝結出一個上位人所需要的蓋棺定論罷了。“欲令鮫族之國為人族之朝，清世家卿相為布衣宰執，弗詢右相而私任官吏，不報父君而僭行皇命，更於閉宮思過期間，奔走華胥……”
“奔走華胥結盟，借勢天帝母族而行逼宮之變。”沈繪驟然間打斷了蘇雲悠的話，“蘭夜不止是想換太子，他是要借兒子的死，把華胥乃至天帝都拖下水。況且子因與洛神可是世人眼中的神仙眷侶，沒有什麼比這更能坐實伏羲父子以聯姻分化鮫族的推測了。”
“神仙眷侶？鮫族之愛，一向是霧裏看花。”
沈繪一聲冷笑。
“隻要這花結了果子，是真是假，又有什麼關係呢？”
“你是說蘭泠的出生？”
蘇雲悠臉色慘白，雙瞳肅然間放大。
他終於明白，虞淵四年的元宵家宴上，鮫皇一反常態的喜悅，鮫後默然不語的失儀。
“可惜這個孩子的出生，除了促使他生父的死外，別無用處。”沈繪抬起手，畫卷飄入壁爐中，畫上的女子還未來得及露出麵容，便在倏忽之間便化為灰燼，“蘭因絮果之事，君今可知矣。”
蘇雲悠的臉色漸漸平靜下來，在被流放西絕的日子裏，他雖早已猜出當年的告密者，卻還是殘念著一絲念想。畢竟，在沈繪攀上蘇雪敀之前的日子裏，這位昔日的學者之子，不過隻是一個仁弱敏感的中等文吏，他雖無可稱道的才華，也絕無過分的野心。縱然真相早已如同海麵上浮出的冰山伸手可見，但蘇雲悠終想知道，在人心的荒原與荒原之間，是否還有殘存的遺跡能讓他追懷往昔？
“你自以為天資聰敏，心思深沉，能夠預測六界諸族的走向，所以不僅可以拋棄同窗之情，提拔之恩，也要置子因於死地？”蘇雲悠冷冷看著眼前之人，“你父親親近寒門，主張民貴君輕，想讓太子與豪族疏遠，最終滿門流放，合族被逐，是子因救了你，讓沈氏能夠返回海都，你就沒有過絲毫的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