歧黃山的戰鼓聲熄滅了,含光殿前的屍骨已堆成小丘,狂風卷起掛在樹上的的旗幟殘片,將它吹到正被火焰逐漸吞噬的宮簷之上,血水沿著溝渠從山頂跌落下來,晃眼望去,倒讓人以為幹涸的瀑布已經重現生機。
直到大戰結束的最後一刻,太陽也沒有出來,天空布滿魚鱗狀的陰雲,顏色渾濁的仿佛狼王死前的眼睛。
勝利之師開始撤退,隊伍前方的銀甲少年翻身上馬,用長矛串起腳邊的頭顱,向身後的青年男子揮動致意。
“小叔叔,白帝昊天已死。”
少年臉上的笑容天真又燦爛,將長矛頂端那已無血色的臉映襯得愈發蒼白黯淡。
蘭夜的臉上卻並無喜色,隻是微微頷首道:“子圉,你先跟他們下去吧。我還等白狐王子從含光殿後苑出來,看看是否還有幸存的眷屬。”
“這等小事,何勞叔叔親自動手,派幾個……”蘭子圉還沉浸在斬殺首敵的喜悅中,直到看見蘭夜蹙起眉頭,才知趣的停下話語,轉身往山下行去了。
牆麵上裝飾的錦帛和彩紙已經開始融化,宮門的匾額落在地上斷成了數截,在滾滾濃煙之中,一個紅發鳳眼的男子掩麵走了出來,他身後還跟著一個懷抱嬰兒的白衣少女。
“別看這岐黃的宮殿還沒有我父王的雲狐苑大,沒想到還有暗室。”蘇徹咳了幾聲,摸了摸沾滿煙灰的額頭,笑嘻嘻的歎道,“失策啊失策。”
“你總算出來了,我還以為你是看見哪個宮室的佳人又走不動道了。”蘭夜冷冷的瞥了蘇徹一眼,轉頭望向驚魂未定的陌生女郎,“這位娘子是……”
“妾名華萱,本是山民之妻,白帝在此處營造行宮時,家中丈夫因與他的手下發生了幾句衝突,而為其所殺,又強令我入宮為婢妾。”女子抬起頭,淚水洗去了她臉上的灰跡,眼波流轉間竟頗有些盈盈動人之處,“我本意欲尋死,顧念繈褓幼子,這才活了下來。”
“這麼說,白帝太子的子女,竟然一個也沒有活下來?”蘭夜不放心的打量著眼前的麗人,似乎要從她感激不盡的眼神中找出一點偽裝的痕跡。
“白靜眼見援軍不至,親手殺死了諸位帝孫,而後自盡。本來還有一位才十三歲的元公主,是太子愛女,太子命她喬裝成宮女逃生,誰知撞上一位少年將軍,被調笑戲辱了幾句,公主便拔出護身的匕首,自刎而死了。”
“蘭子圉……”蘭夜的臉上瞬間因慍怒變得一片赤紅,握著佩劍的手腕青筋泛起,恨不得現在就快馬加鞭,將那不知輕重言行浮浪的侄子給抓回來。
“阿夜!”蘇徹察覺到好友的失態,將蘭夜拉到一旁,低聲道,“老師當年收留我們的,無非是希望我們能有朝一日能推翻白帝,重整六界秩序。我知道元公主是清和最為喜歡的表妹,可就連她父親這個昔日的白帝愛婿都已站在我們這邊了,你覺得她還會在乎一個前朝宗女的生死麼?”
“你不了解巫族,更不了解清和。”蘭夜咬牙道,“他們都是那種公私分明的人,若不是眼見君主暴虐,饑荒遍地……”
“過去的事情就不用再談了,一個身負國仇家恨的小公主若真是活下來了,她會眼看著一起長大的表姐嫁給殺父仇人嗎?”蘇徹歎氣道,“還不如就讓她就在此地陪著家人化作荒魂吧。”
“那好,我們先回營地吧。”
蘭夜鬆開雙手,方覺全身已被冷汗濕透。雨滴從被夜色浸染的天空落下,墜入他身邊已經熄滅的火堆,擊起幾縷薄薄的煙塵,如殘魂般在風中四處飛舞,又迅速散去。
待到蘭夜一行走到山腳下的營地時,大雨已呈減弱之勢,蘭子圉早卸了鎧甲,換上一身藍色的便服,翹腳坐在軍營正中的帳篷頂上,望著圍在他腳下的眾士兵,眉飛色舞地說道:“說什麼天命所歸?還不是靠著祖蔭吃飯,被九霄扶植又拋棄的一個傀儡罷了……”
少年越說越高興,修長的眉眼間滿是粲然笑意,直到他的目光掃到了蘭夜身後的白衣女子,臉色瞬間變得一片慘白,從帳上跌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