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頓幾日後,蘇雲悠開始出外追捕遊魂,他在西絕呆的太久,實在不舍外界夜晚的烤肉美酒和歌女舞姬,所以整理生死簿的事全部拍給了蘭泠。眼瞅著快到了惡靈輪渡日,蘇雲悠卻還沒有回來,蘭泠隻得守在玄鴉堡的祭壇,一遍遍核對著新生惡靈的數量,卻聽見外麵不停傳來幾個小孩嬉鬧的聲音,他推開窗戶,隻見忘川岸邊邊幾個孩子的亡魂在踢毽子,搖了搖屋簷上的風鈴,笑道:“別踢了。等會你們就要去奈何橋就要投胎呢。”
那幾個小孩抬頭看了他一眼,搖搖頭道:“我們不要去奈何橋,奈何橋現在有惡靈。
“怎麼可能?我已經核對過了,我看你們就是不想走。”
蘭泠心想這幾個小孩實在難纏,索性走下樓去,誰知等他到了岸邊,那幾個小孩倏忽之間便消失不見。烏雲的影子在河麵上遊移,太陽的光線漸漸黯淡下來,原本一片安靜的河對岸傳來了幾聲杜鵑的啼鳴。
天空突然下起血色的大雨,從士兵盔甲上滑落的雨滴,片刻間連連成線,牢牢的黏住了他們的手腳。
狂風大作,落葉在蘭泠身後環繞成牆,他抬起頭,卻見眼前白光一閃,自己不知何時置身在一座開滿了夜櫻的花園之中。
月明星稀,蟲鳴清脆,花樹環繞的長廊上走來一個梳著元寶雙髻,穿著蒼龍紋平袍的小男孩,粉妝玉琢,雙目杏圓,一隊穿著粉色絹紗的仙娥在他身後提燈而行。
走廊盡頭的大殿正中坐著一個雙眉纖長,眼角微垂,麵容溫潤清俊的青年男子,一位紫衣金冠的婦人低頭坐在一旁,濃妝豔目,神情木然。
男孩走到大殿,突然撲向男子,童音清脆的喊道:“父君!”
“孤是你舅父,不是你父君!”
男子的眼底湧起怒氣,他推開男孩,走到婦人身邊冷笑道:“梓潼,你就是這麼教導孤的外甥?當日把你從凡間帶回來,是孤錯了。”
“蘭泠想要父母,妾有什麼辦法?陛下現在想起他是河伯世子,鮫皇長孫,當年去父奪子,就該想到會有今日流言紛起之時。”梓潼冷笑道,“杜鵑花開了呢,陛下願與妾同賞嗎?”
“你以前是亡國孤女,現在是紫宸宮的女主人,我未曾虧待於你,而你,當真是不錯啊。”青帝眼中的怒氣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厭惡與鄙夷的神色,“你不配做蘭泠的養母,也不必再與我相見了。”
男孩被大人的吵架嚇得有些發抖,他想向梓潼跑去,卻被仙娥一把抱起,跟隨青帝走出大殿。
夜深露重,青帝與眾仙娥所行之處,燭火依次熄滅,身後大殿傳來女子歌聲。
“碩人其頎,衣錦褧衣。齊侯之子,衛侯之妻,東宮之妹……”
原本雕梁畫棟的帝宮瞬間坍塌,變為茫茫夜空中的一道長虹。
“是幻象!”
蘭泠睜開眼睛,卻發現自己早已身處冰冷的暗水深處,這裏一片寂靜,什麼聲音也聽不到,眼前隻有一團黑乎乎的,雜亂而密集的水草,也或許是什麼不知名動物的觸須。總之,它們纏上了他,在他白皙而纖弱的身上貪婪的啃咬著,最長的一根勒住了他的脖子,讓他幾欲窒息。
幾團亮光突然掃落進水中,受驚的怪物停下動作,蘭泠抽出腰間的匕首,猛地向麵前刺去。
鮮血染紅了河麵,就在他以為大功告成的時候,頭頂卻傳來一個古怪的笑聲:“你以為這樣就結束了?”
“不---”
他絕望得顫栗起來,卻很快被拖進了更冰冷的深淵。
冥界的七月總是雷雨交加,中元節雖然早已過去,冥府屬官並未進入休整狀態,他們集體身著黑袍,手執白骨為架的油紙傘,守候在玄鴉堡前。閃電不斷刺破夜空,延伸至忘川的河麵,伴隨著鬼魂的慘叫聲,黑暗與光明在明月殿中不斷交錯。明月殿內,蘇雲悠坐在祭壇中,他刺破手指,將鮮血滴進一座蛇形的燭台,血流沿著燭台落下,祭壇外的六芒星很快燃起藍色的火焰。
“今天是惡靈輪渡日,在儀式完成之前我無法離開祭壇,”蘇雲悠歎了一口氣,不斷升騰的火焰令他難掩痛苦之色,“蘭泠怎麼樣了?他還是困在夢魘裏麵?沒有什麼解決的辦法?”
“這是他娘胎裏的毛病了,各族名醫都曾奉詔為世子診治,都說這是逆天改命的代價,”裴宣長歎一聲,繼續說道,“要度化夢魘,隻有集結六件創世魂器,如此一來眷族就會蘇醒,它們發現白帝滅亡,必然按照上古盟約摧毀宇宙。新神與六界,也將不複存在。”
蘇雲悠指尖落下的鮮血由紅變黑,熄滅了地上的火焰。惡靈化為千百縷藍色的煙霧,在空中競相追逐和撕咬。他心知度化已經完成,心中輕鬆不少。
裴宣有些焦急的看向他:“沒有朱雀石,那些惡靈便隻能靠大人用自己的鮮血強行度化。長此以往,隻怕……”
蘇雲悠將雙手放入插著孟蕤花的玉瓶中,花蕊中間滴落出鵝黃色的花蜜,止住了他指尖的鮮血。
“我若不願犧牲自己,冥府的屬官就要賭上自己的性命,去補上六界輪回的這一環。我父母雙亡,親友具喪,早已沒有逃避的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