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蘭子園脫去翠鳥羽毛和金邊蠶絲織成的避雨裘，又將臂上金釧，髻邊珠釵盡數卸去，一襲素衣登上船舷，出現在蘇雲悠麵前。
“十五年來鮫國風雲變幻，我還隻是公主，而阿沅都已經是幽冥新王了。”蘭子園撫過耳邊的鈴蘭玉墜，波濤詭譎的政壇耗費了太多精力，千金難買的貴重胭脂也難掩臉上細紋，唯有這對哥哥贈與的耳墜，還在提醒著他們共度的時光。
“表弟，你小時候好可愛，臉頰是漂亮的粉紅色，每天都在笑，簡直是啟明宮一束霞光。”蘭子園笑道，“哥哥經常把你抱在懷中，說要收你做弟弟。”
“姨母和表哥都已經去世了，園姐姐，我也不是小孩子了。”
蘇雲悠望向海麵，烏雲卻並未散去，海鷗在飛雪玉花般的海浪來回穿梭，帆船在狂風中來回搖曳，連帶著他頭腦中那張記憶的畫卷也變得顛簸不平。
“你長大了，”蘭子園抿起塗成丹紅色的唇角，“而我就會像這海鷗一樣，或許明日筋疲力盡，葬身魚腹，也未嚐可知。”
“對鮫國的長公主來說什麼不是身外之物呢？除了啟明宮的寶座，還有蘭氏的聲名。”雨後的虹光從雲間墜落，蘇雲悠的雙眸被照耀得無比璀璨，連唇邊的冷笑都熠熠生輝，“當年截殺我大哥的死士是不是姨父派去的？”
“如果我說不是，你也不會相信”
蘇雲悠深吸了一口氣，他臉上的表情，在陽光明滅之間，也變得迷離不定起來：“大哥是赤狐元妃的嫡子，父親為了他的死日夜哭泣，近乎失明，召回了所有就學鮫國的天狐子弟。”
蘭子園避開了蘇雲悠直視的目光：“我的時間很寶貴，不想再追溯陳年往事。你有什麼要求盡管直說。”
“表姐的情報這麼通達，你該知道蘭泠被中了血浮屠吧？”
“共主的家事，諸國無權置喙。”
“馮清蘅可能已經修成血祭大法，下一個目標就是你看守的眷族。”蘇雲悠冷冷道，“我們不妨合作，監測海底幻境的異動。”
蘭子園並不搭話，隻是反問道：“天帝一個月給你多少俸祿？”
“不多，三百匹絹，四萬青蜉錢。”
“比起我現在的俸祿還是高多了。”蘭子園笑道，“你該知足了，我沒有精力去關注未來可能發生的事情。”
“南曼氏從不願意讓渡一點自己的利益。”蘇雲悠冷笑道，“河伯世子，鮫皇元孫。你們這麼執著於證明宓妃不貞，就是害怕她會生出有天帝血脈的繼承人，變成牽掣你們的砝碼。”
“婚姻不過是讓神女束縛在雲端的體麵枷鎖。”蘭子園搖頭道，“宓妃空有美貌，毫無心機，蘭泠的生父無論是誰，鮫族與天界聯姻的結局早已注定。”
“你的言下之意，既不在乎侄子的安全，也無所謂本國的危險。”蘇雲悠笑道，“園姐姐，你變了，變得膽小而怯懦。”
“我不是你，做了這麼多年山林野人卻依舊我行我素。哥哥身為儲君暴亡荒野，母親做了二十年皇後卻自盡於深宮。從那時我就知道，隻有掌握權力才是最重要的。”蘭子園笑了笑，目光平靜而溫和，“新神並非創世者，隻是六界的補網人。而我的職責，就是要眷族永遠沉睡在海底。”
“這麼說來，你是不肯告訴我眷族的具體關押地點？”
“就算你知道也沒有用。除了第一任白帝，沒有人看見過眷族的真麵目。他們比時間更久遠，比無盡更永生。”蘭子園身後升騰起一團星雲，籠罩住蘇雲悠麵前的海市蜃樓，“他們不製造恐懼，因為他們自己就是恐懼本身。”
蘇雲悠從夢境中回魂醒來時，已經離忘川首次被襲過去了三天，但是這三天風平浪靜，內衛府尹各司其職，運轉如常，唯獨讓他不習慣的是，蘇淇奧不僅沒有離開，反而有了常駐的打算。
“你的意思是說，蘇雪敀已經通過天帝的申請，在幽冥界的外城辦一個春遊學堂，把她那十幾個外甥侄女輪流送到來就學？”正在飲冰室榨薜荔汁的蘇雲悠看完了裴宣遞上的信件，差點把杯子給砸了，“學什麼？他們自己的天狐心法不夠，還來學習怎麼研究死人嗎？”
“天帝陛下估計還是希望你能與本族聯係感情。鮫國皇族的態度您自己也看到了，不拒絕不配合。若是未來的日子真不太平，您也好有個幫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