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夢魘難消(2 / 2)

“若是每一個神君都這樣想就好了,”裴宣目光變得晦暗起來,“當年青女發現了時間之主在沉睡中的異動,卻得不到幫助,隻能以血肉之軀將時間主重新鎮壓進了海底。先天帝才修改法規,要核查諸國治下到底有多少冤魂惡靈,神君們才勉強同意了互助條款。”

“宓易寒一定不甘心吧,他一直認為伏羲仁弱無能。”蘇雲悠站起身,從腰間抽出一張刻著朱雀紋的符紙,封住了明月殿的門窗,“你猜,他為什麼一定要把蘭泠送到我這裏?論親不及華胥,論友不及飛仙。”

“小人不敢妄議天君。”

“往世書上說:神胎傷於腹,魂器雖可塑其軀,亦難全心智。我有幾個庶母就算借用白虎血的神力,也隻能生下弱智兒。”蘇雲悠望向祭壇上懸掛的白帝姬畫像,玉像身披紗衣,懷抱幼兒,表情似嗔似喜,“唯有減生人之壽,才可塑其元神。天帝是在吸食凡人的生命,來供養他唯一的子侄。”

“可這難道不是禁法?”

“的確是禁法,可是他實在太想留住這個孩子。”蘇雲悠閉上眼道,“若要想這孩子不墮入魔道,也隻有讓他成年前呆在幽冥,就連眷族也害怕步入的死神之國。”

“巫王大人,您該休息了。”裴宣道,“您天天晝伏夜出,雖說遊魂捕的差不多了,可是對你身體也不好。”

“你們下去吧。”

眾人退下後,蘇雲悠望著窗外的那輪血月,十三年來,他隻要一閉眼,便會想起姨母、表哥、奶娘,想起他在海都那些無憂無慮的歲月。死神是公平的,後妃歌女,儲君平民都會化為塵土。即使生為神君,有的快樂無憂,有的六親孤克,對此,他早已接受。隻是他沒想到,一向標榜無為而治的天帝居然也會困於執念而不自知,君王怒則流血千裏,情執如此,又該導向怎樣的結局?他感到茫然,更感到恐懼。

宓易寒常居的蕊珠宮修建在北溟之淵的祈還山上,名義上是天帝在人界的行宮,其實隻是一座依山而建的流水樓台,既無雕欄畫苑,也無金簾玉階,比起星宿雲端那座彩霞環繞流星墜頂的紫宸殿,實在是簡陋太多。

唯一能將蕊珠宮和華胥國的鄉野亭墅區分開的,是西北角的青鸞觀。這座小小的祠堂,由北溟海底的千年玄冰砌成,通體雪白,近乎無色,哪怕站在百米之外,也能散發出令人感到徹骨的涼意,故而除了天帝以外,幾乎無人會主動靠近這裏。

在來自下界的密報飛抵蕊珠宮之時,天帝正身著素紗單衣,閉目坐在青鸞觀的湘竹席上,連蝴蝶飛落在他腰下佩的白玉珠上,也沒有察覺。

“哪怕是在宗廟,你都不願意穿戴袞服了。”來客提起墜有銀鈴的裙角,流光溢彩的孔雀裘在地上沙沙作響,他的袖口散發出略帶甜柑味的幽香,“我的那套破了,哥哥借我吧。”

“便是這天帝之位,你要拿去又有何妨呢?”宓易寒淡漠的目光掃視過妖服盛妝,桃眼粉腮的離恨仙君,“是你知道天狐女皇要召回蘇雲悠,才讓我去搶人的吧。”

璿芷垂下蛾翅般濃密的睫毛,半是撒嬌半是討好的說道:“之前我去昆侖看望陸吾,他告訴我蘇雲悠雖然被剝奪爵位,可卻保留了仙骨與法力,這分明違反了天條中關於庶人界定的法則,不就是要起複的征兆。”

“我既助蘇雪敀鎮壓諸弟奪取天狐皇位,她也得有所回報吧。”天帝冷笑道,“馮清蘅自鮫後自縊一直心懷怨懟,認為諸神故意架空巫族。他出走後還燒毀了讀魂術的全部秘籍,就是故意棄幽冥不故,想看我們手忙腳亂。”

“蘭泠雖然成功保住了星體儀,可他真的能如卦術所言殺死巫王找回魂器?”

“你把我們的小外甥想的太簡單了。他到底是鮫皇長孫,盡管鮫皇拒不承認,縱容流言中傷我妹妹的清譽。”青帝在天帝伏羲牌位前點燃靈犀香,“如果那晚,紫宸宮的刺客目標光是搶魂器,而是要帶走他呢?”

“當年為了讓蘭泠順利出生,你篡改了星軌,導致六界極端氣候連年不絕。”離璿芷搖頭道,“我覺得蘭泠表麵對伏羲氏十分恭敬,可內心與我們並不親密。”

“並不是所有的付出都能得到回報,不需要你來告訴我。”宓易寒搖頭道,“縱然我對他再多愛惜,沒有實權,最後也不過勉強保得性命而已。”

“既然如此,何不讓他改姓入繼呢?”

“白帝給諸神留下的陰影太大了,所以才會否決驍勇善戰的蘭夜,選擇仁慈的父親來做這個傀儡天帝。”宓易寒冷笑道,“我隻有把叛亂勢力先解決了,才能談以後的事情。”

“姐姐瘋了,阿泠走了,但我會永遠陪著陛下。可是人、神、仙、妖獸、幽冥表麵恭順,實際各懷鬼胎。除非以血祭之術讓混沌重開,”璿芷說到此處,突然反應過來,臉上露出驚惶的神色,“難道你是想讓蘇雲悠找出……”

天帝沒有回答,他一邊低唱,一邊拿起祭堂正中的長明燈,燭光照耀,香煙繚繞,龍形黑影從他裙下搖曳而出。

“以我眼中血,複爾骨上瘡。昔日神家子,今日入幽堂。正邪已相媾,何妨天地長。不死不滅身,無始無終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