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雲悠跟隨璿芷攀爬到西絕崖半山的一處平台,天上的圓月不知為何呈現出耀眼的血紅色,籠罩著布成方陣士兵,為首的將官鎧甲和佩劍上都繡有青夔紋,他單膝跪地,欲行大禮,蘇雲牧連忙將他扶起。
“在下於虞淵五年被蘇雪敀逐出西京,已絕神君玉牒屬籍,你是隨侍過天帝的天郎將,不必如此客氣。”
天將不再回話,領著這位衣衫簡陋,未施膏沐的昔日皇子向建木下的厭翟車走去。建木作為連接神界與人間的屏障,無論春秋寒熱,花朵常開不敗。
馬車走下一個身披鬥篷的男子,他眉目微垂,神態溫和,藍布衣衫別無長飾,手中還提著一盞小巧玲瓏荷花燈,不似青雲之霄的九五至尊,倒像隱居凡間的畫師工匠。
“天狐前法皇第九子蘇雲悠,見過天帝陛下,願陛下福澤綿延,與天同壽。”
蘇雲悠走到天帝身邊低頭跪下,雪花落在他肩邊的卷發,瞬間消融,連水痕都沒有落下。
“你快起來吧。”天帝墨色的雙瞳中浮起一縷笑意,“還有你表哥迎娶天女的時候,亦從來沒有跪過我。”
“諸神君都是仰仗陛下父祖才得以建立的諸侯,我等神君子嗣無論生死,亦不過是陛下的臣子罷了。”
蘇雲悠站起身,他語氣和善,反而讓宓易寒覺得索然無趣。深邃的眼窩,濃密卷發,無一不昭示著前朝帝族的血脈連接,而那開闊的眉宇,上翹的嘴角卻又平添了幾分懶散鬆弛的神態。
“我當天帝不是為了讓人歸我。”天帝歎氣道,“我知道,在你心裏,我與子因的死依舊脫不了幹係。可是,阿沅……”
蘇雲悠打斷了他的話:“陛下今日興師動眾,不會隻是為了敘舊吧?”
“巫王勾結白帝族叛逃,行刺紫宸,想必你已經知道了。”在令人尷尬的片刻沉默之後,宓易寒才繼續開口說道,“蘭泠為了保護星體儀,中了血浮屠。我決定把他托付給你,你去擔任新的巫王。”
一個還在沉睡的男孩被侍衛抱了出來,他看起來不過十三四歲,蒼白的麵龐在火光照耀下,清冷凝滯的如同玉像。
“血浮屠?那是白帝族七百年前研製的蠱毒,無人能解。”蘇雲悠摸了摸孩子的鬢發,他耳後有一個小小的缺口,“我聽說孩子原本應該胎死腹中,陛下讓為救他燒煉三千顆流星,逆天改命可是神族大忌。”
“這孩子是我唯一的親人。”天帝神情略微淒涼的苦笑道,“華胥氏這幾日修書不斷,一定要我把蘭泠送出皇宮,說天妃子女夭折都是因為撫養鮫族餘孽。”
“華胥氏是先天帝的母族,如今此言,也是出於臣下的一片赤誠之意。”蘇雲悠皮笑肉不笑的說起場麵話,“我一定會照顧好世子,盡快將白帝叛黨捉拿歸案。”
璿芷話音剛落,天郎將中三列弓箭手騎馬而出,他們的額頭到鼻梁正中都紋有藍黑色的花紋。
“這一支青鸞衛,是追隨我祖父的義軍後裔,”天帝神色凝重地說道,“封鎖結界的冰鑰還在修繕,如今也隻有他們能保障你的安全了。”
最前方的弓箭手濃眉方臉,手持紫綬螭紋金印,單膝跪倒在蘇雲悠腳邊。
“青鸞衛中將裴宣見過巫王大人,今後您就是我們的新主君了。”
宓易寒轉身走到蘭泠身邊,輕舉蓮花燈,目光溫柔而繾綣,如同工匠看著自己親手創造的瓷器。
“阿遙,如你還在我身邊,也一定會理解的吧。”他輕聲自言道,“我不會讓你的孩子受到任何傷害。”
璿芷低聲在蘇雲悠耳邊說道:“前日的天宮刺客或許與子因舊部有關。”
“怎麼可能?那五千東宮衛和他們的妻兒,早在十年前被鮫皇蘭夜滿門抄斬,男棄市,女為奴。”蘇雲悠冷笑道,“有人冒名頂替或煽風點火也未可知。”
“你可真是一根筋。”璿芷差點氣到心梗,轉身登上厭翟車。
“肅雍王門,天帝之孫。”青帝的聲音從簾中傳來,“我以明珠付卿,勿使沾染塵埃。”
青鸞衛向天空射出三支鳴鏑,建木頓時為五彩流光所籠罩,厭翟車前的青驄馬升起雙翼,身影漸漸消融在這條縹緲入雲的紗帶之中。
“巫王大人,我們也該啟程了。”裴宣笑道,“在找回魂器之前,冥界還有許多俗務等著您來處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