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以致用,得師取友——《二中文選》序言(1 / 1)

※學以致用,得師取友——《二中文選》序言

江西省立南昌第二中學在20世紀上半葉,是江西省成績最好的中學。它的教學質量之高,培養人才之多,在江西省可以說是首屈一指的。先說教學質量,初中國文就選讀了《論語》言誌篇、《金石錄後序》等大學才選用的課文,高中國文更開設了大學中國文學係開設的《中國文學史》《文字學概論》等課程。高中數理化使用的都是英文教材,如Fine的《高等代數》、Smith的《化學》,甚至高中曆史都用過Hays and Moon的《世界史》,所以它的畢業生多能升入全國名牌大學,學習成績多屬優秀,著名的如吳有訓(後為中國科學院副院長)、劉恢先(中科院土木所所長)、王遵明(被譽為中國球墨鑄鐵王)、陽含熙(中科院院士)、徐采棟(中科院院士,曾任貴州省副省長,九三學社中央第一副主席)等人。

二中的校訓是“勤樸肅毅”。“勤”就是自強不息,“樸”就是不求虛名,兩個字合起來可以說是“名稱永居第二位,成績須達最高峰”。“肅”是認真踏實,“毅”是堅持不懈。而這四個字的典型代表,是教我們高中國文的汪國鎮老師。“勤”,他一天到晚不是教學,就是讀書,我在二中六年,每天都要走過他的房門口,不是看見他伏案改卷,

就是聽見他書聲琅琅,真是勤於治學的一代師表。“樸”,他一年四季,都穿一件藍布長衫,冬天才在裏麵加件棉袍;有的大學請他任教,他卻寧願留在二中。“肅”,他教學嚴肅認真,一絲不苟,考試嚴格,書法潦草要扣分數,他曾當堂宣布符達(後為南昌電廠總工程師)欠他五分,對好學生也不留情。“毅”,他孜孜不倦,日積月累,寫出了《文字學概論》一部,《中國文學史》兩本,並在課堂上對我們講解,對我一生的事業,起了重要的作用。

他給我的臨別贈言是:“舊學新知多致用,得師取友願齊賢。”這兩句話幾乎是我後來的座右銘。高中一年級時,餘立誠老師教我們學習英文成語,後來我翻譯外國文學作品時,也注意應用中國成語,例如傅雷譯的《約翰·克利斯朵夫》中有“死生活”三字,我就先後改成“生不如死”“雖生猶死”,不少讀者認為勝過傅譯。又如高中二年級時,餘老師教了我們一課“Ohing at a Time”(一時隻做一事),後來我每天把一首詩詞譯成英文或法文,結果把《詩經》《楚辭》《唐詩三百首》《宋詞三百首》《元曲三百首》《西廂記》等全部譯成英法韻文,美國學者說《楚辭》英文本當算英美文學高峰,英國智慧女神出版社說《西廂記》英文本的藝術性和

吸引力可和莎士比亞的傑作比美。而這些成績的取得,首先要歸功於母校,歸功於汪老師、餘老師等師長對我的教誨。

上麵談的是“學以致用”的問題,至於“得師取友”,這兩方麵對我的作用也一樣大。我1938年在二中畢業後,考入西南聯大外文係,得到聞一多、朱自清、吳宓、錢鍾書等名師指點,聞先生告訴我《詩經》是民歌,是情詩,這使我譯成民歌的《詩經》勝過了古今中外把《詩經》當成帝王後妃頌歌的譯本。錢先生說林琴南的譯本有時勝過原著,這為我提出的“譯文可以勝過原文”的理論提供了根據。至於同學,我入聯大就和楊振寧同班上大一英文,他對英文過去分詞為什麼不表示被動的問題,說明他善於發現異常現象,所以後來得到了諾貝爾物理獎。我也注意到中國詩詞“意大於言”的異常現象,提出了文學翻譯的公式是1+1>2,這個理論可能是目前世界上最高級的譯論,因為它能解決世界上最困難的中英互譯問題。最近楊振寧回國定居,我們幾個老同學聚會了一次,我代表聯大文學院,朱光亞代表理學院,地球衛星回收總設計師王希季院士代表工學院。聚會時楊振寧說,我譯的詩詞如果到美國去講,可以大受歡迎。這可以算是“得師取友都齊賢”,也可以說是沒辜負汪老師的期望吧。

飲水思

源,我們這一代人取得的成績,都不能不歸功於母校的培養教育。現在南昌二中又已恢複,並且是全省的重點中學。希望學校要繼承老二中的光榮傳統,名稱永居第二位,成績須達最高峰。讓我們在不同的崗位上,有一分光,發一分熱,攀登各自的高峰。但願贛江後浪推前浪,一代新人勝舊人!

2004年6月6日於北京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