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丹丘又名丹邱生,與朋友岑勳隱居在黃河邊的二賢莊。這裏有許多桃樹,所以又稱桃園。元丹邱和岑勳均是當世的名家,不但通曉百家經典,而且對玄門功法也頗有研究。他們經常在莊內畫地為陣,插木做兵,招村童演練。兩人都淡泊名利,不肯出來為官,住在桃園中,雇童仆數人,與妻子耕作為生。
桃園距鼇龍莊五十裏,那日李白等人到此已是黃昏時分。但見草屋數十間,屋前有水,屋後有山,山水相連,其間桃樹成行。園內種植著各種蔬菜,蜂蝶舞動,散發一種清鮮的氣息。此時又是炊煙四起,牧童晚歸的時候,清風牧笛,夕陽晚唱,與鼇龍莊相比,真是到了另一個世界。
眾人到草堂落座,元丹邱命人擺酒相待,無非是些果品青菜,自養的雞鴨,自釀的清酒。可對於這些食慣大魚大肉的人來說,還真有一種返樸還淳的感覺。高適和劉錦屏傷口經過包紮,也並無大礙。
數杯之後,高適道:“兩位夫子學識淵博,為何隱居窮鄉,不去謀取功名呢?’
元丹邱笑道:“高夫子曾做過封丘縣尉,也算是功名有成,可還不是辭官而歸了嗎?”
高適道:“話雖如此,但在下時時未忘忠君之心,報國之誌,希望有朝一日能再展雄心。”
李白道:“昔日孔巢父掛印章明縣,也同高兄一樣心情,可如今也隻能老於鄉野了。”
岑勳道:“在下曾與孔巢父有舊,可近些年卻不知意境音訊,不知他現在的境況如何?”
李白一杯酒盡,苦笑道:“都是這杯中之物,害得他們骨軟筋衰,沒了當初的豪情壯誌。”一想起五逸在梅園老態龍鍾的樣子,李白心中有些煩悶。
杜甫道:“其實酒並無過錯,俗人飲用,自然大發濁氣,而誌士飲用則可以倍添豪情,學士不是有鬥酒詩百篇的美譽嗎?”
李白道:“盡管如此,這酒和色終歸是不祥之物,因此而身敗名裂、亡國亡家者,自古也不在少數。”
元丹邱道:“以學士之言,如今聖上沉迷於酒色,看來天下也不會久治了。”
李白道:“當今君王,文韜武略無人能及,就是過於寬容,任楊氏一門胡作非為,正直忠貞之士難以進入廟堂,長此下去,豈是佳兆!”
高適大笑道:“不管怎樣,我等均是知書達禮之輩,雖然暫時不能為國盡忠,可一旦國家有難,一定會全力以赴,揚威名於史冊!”
李白笑道:“高兄年過五旬,尚存報國的雄心壯誌,真叫李白佩服。”
杜甫道:“高夫子言之有理,杜甫也壯誌未泯,不甘心一生老於林泉,步孔巢父等人的後塵,空叫世人恥笑。”
他們在這清淡中有了醉意,又都是知心的朋友,所以將內心的言語都吐露出來。
元丹邱歎道:“二位都是當代人傑,又有遠大的誌向,我等山野村夫,自歎弗如呀!”
岑勳道:“元兄何出此言,自古人各有誌,既然不願混跡於官場,就應深居於林泉之中,在這塵世裏,隨著自然興衰。”
高適大笑道:“如今四海升平,爾等自然可以在山野中自生自滅,一旦狼煙四起,也隻有疲於奔命了。”
岑勳道:“高達夫出言何等的狂妄,難道隻有你們心存報國之誌,我等便無憂世之心嗎?真是豈有此理!”
李白笑道:“高夫子今日過量,出言不遜,該罰他三杯。”
高適不等別人再言,已經連幹三杯。他今日確實醉了,自從辭官以來,每日東奔西走,飲酒射獵,可心中並不快樂。他不想此生默默無聞,他還沒有真正的享受到榮華富貴,所以他依舊不甘心。
一直不言語的董大,見高適有些悲壯,說道:“看來高兄依舊熱衷於功名利祿,每日與我等遊玩也不能盡興。既然如此,在下與隴右節度使歌舒翰交情甚厚,可以薦兄台前去,以兄台的才華,不愁不功成名就。”
高適道:“大郎美意,高適感激不盡,此去一定不負大郎的舉薦之情。”
杜甫道:“高夫子遠遊塞外,在下卻要再入京城,我就不信楊國忠真的一手遮天。”
李白見二人態度堅決,說道:“看來二位真的要各奔前程了,在這塵世中,李白又少了兩位知心朋友,真是痛哉!”說完歎息不已。
高適道:“學士能將我等以朋友相待,是我等的榮幸,可是人各有誌,不能朝昔相伴學士遊玩,但願以後能再見麵。”
杜甫道:“學士名聞天下,無人能及,以後不管天涯海角,都會銘記學士的風采的。”
元丹邱道:“看來我這草堂之中,是再難容二位了。可是人生坎坷,前途未料,望二位還是慎重為妙。”
高適醉眼圓睜,說道:“大丈夫立世,就是為功名利祿,萬古揚名,就算前途艱險,又何懼哉!”
杜甫道:“可惜大郎古琴已毀,否則可以一聽送別之音了。”
李白道:“難道二位就要離開嗎?”
高適道:“今日與諸位相聚,自然不舍立即分開,可在下去意已決,明日一早就決定離去,不想再作停留。”
杜甫道:“在下也是如此,以免留戀久了,又不忍離去。”
李白道:“如此說來,今夜就飲到天明,權當為二位餞行。”
董大道:“高兄和子美離去,董大也將告辭,去赴江陵岑參之約,借此排遣心中的愁悶。”
李白二目含淚,歎道:“看來日後李白又將在江湖獨行了。”
董大道:“昔日岑參有詩贈在下曰‘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普天之下,誰不識學士大名,何愁難覍知己。”
元丹邱道:“我與岑夫子的桃園雖簡陋,但也能招待貴客,如果學士不棄,可以在此多停留幾日,也好共盡興致。”
李白道:“此處山清水秀,酒香情濃,李白正想享受一下這清靜之福。”
元丹邱和岑勳見李白願意留住桃園,非常高興,命人重新添酒布菜,繼續痛飲。這些當世的英才,各有所願,有的激流勇退,立誌遊遍神州,如李白;有的懷才不遇,總想找機會再試鋒芒,如高適、杜甫;有的終身不想為官,隻為自娛其身,如董大;有的甘心寂寞,立誌與世無爭,如元丹邱和岑勳。盡管他們的理想和抱負不同,可有一點是相同的,那就是看似平淡,其實都不想虛度一生。
諸人邊飲邊談,一直喝到天亮。高適和杜甫幾番醉醒,終於還是真情勝過酒力,去誌又勝過真情,見天光大亮,便起身告辭。
李白道:“此日一別,不知何日再見,山高路遠,恨不能與你們同行!”說完又流淚水。
高適道:“我與子美為功名而奔波,不登華堂絕不罷休,望學士不必以我等為念,咱們後會有期。”
李白握住二人的手,歎道:“可惜二位都有王佐之才,卻得不到發展,隻能奔波求取。但願二位此行天遂人願,不負一片拳拳之心,李白將拭目以待。”
高適和杜甫忍住離別的淚水,飛身上馬,在馬上一拱手,然後飛馳而去。董大見二人先行,怕再次告別使李白更加哀愁,也隨即上馬,連話都未說,也飛奔而去。
送走三人,李白苦笑道:“可惜天下之大,唯有這酒能與我朝夕相伴。”說完回屋又飲。
劉錦屏怕他傷情後飲酒傷身,勸道:“他們均是有誌向之人,豈能終日留戀席間,夫主不必為此傷懷。”
元丹邱道:“正是如此,二人終非池中之物,日後一定有所作為。”
岑勳道:“那也未必。依我看來,高適雖然年過五十,但麵色紅潤,骨質清奇,印堂明亮,自此不久,定能發跡;而杜甫則不同,雖然正值壯歲,文采也有過人之處,不過他形容困頓,一臉的喪氣,恐怕近期還是壯誌難酬。”
李白眉頭一皺,說道:“想不到子美的命運如此不濟,真叫人同情傷感。”說完又連飲清酒。
岑勳道:“這也是命中注定,非常人可以改變。不過世事難料,萬一有變,也許他還有出頭之日。”
李白道:“也罷,這世間真正拋開名利者又有幾人呢?峨眉浪子飲恨玄都觀,悟醒和尚慘敗萬年殿,葉法善雖然受了皇封,可終身受了傷殘,這都是被功名所累呀!這些方外之人尚且如此,何況那些世間俗輩呢?所以大名鼎鼎的王摩詰呆久了又去為官,風liu蓋世的孟浩然為失官而流淚,也就不足為奇了。”
元丹邱道:“為功名者苦,為平淡者苦,看來這人生就是在苦難中自尋苦難。像我二人,春種秋收,耕作度日,無功無名,看似無憂無慮,可也要為自然風雨而愁,其實也是一種苦難。”說完歎息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