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裏之外,淮陰,夜已深。
今晚的夜空出奇的清朗,明月懸空,浩瀚星晴,月光灑遍淮陰城每個角落,連城外平日灰黑的小樹林裏也籠罩著一層朦朧柔和的光華,林中那條不甚起眼的小溪此刻月光粼粼,窸窣的水聲如少女般低吟輕唱。
“咚”一聲,原本和諧的低吟輕唱被一個小石子兒打破,還來不及泛起漣漪便被急急卷走,緊接著一顆顆小石子兒被人不斷投進溪水中,“咚、咚、咚、咚”濺起朵朵水花,進一步打破了這份清幽的寧靜。
“是可忍孰不可忍!”
“是可忍孰不可忍!”
“是可忍孰不可忍!”
……
一陣泛著自嘲與苦悶的喃喃自語隨著溪流飄過,一名年輕男子,此刻背靠著溪邊那棵上百年的老榆樹而坐,他不斷撿起石子兒投進溪中,仿佛每投一顆就能減輕一點心中的絕望和無助。
“唉……”投了十幾顆石子後,男子長歎一聲停下了動作。他抬頭望向夜空,月色如慈母般籠罩大地,原本就沒有很好排解的愁悶又泛著一絲悲涼湧上心頭,鼻子一酸,眼眶竟不由得濕潤了。
“喂!韓信,大半夜你一個人跑這來幹什!”一道清脆的女聲突然響起,驚起了幾隻飛鳥,也嚇得韓信蹬地而起,條件反射般拔出寶劍朝聲音來源處揮去。
“喂,你幹嘛,想殺人嗎!”女子也練過一些拳腳,眼見劍鋒即至,立刻縱身一飄,輕盈翻躍至幾步開外,叉著腰惡狠狠瞪著韓信道。
韓信定睛一看,原來是她……當下又惱又怒又好笑又無奈,也懶得回應女子的質問,隻默默地將寶劍歸鞘,繼續席地而坐仰望夜空。
“喂!”剛被襲擊現在又遭遇冷落的女子顯然非常不爽,一時之下也忘了女兒儀態,幾個大跨步走到韓信麵前,彎腰狠盯著眼前這個麵無表情的男人,大聲質問道:“我大半夜擔心你出事偷跑出來找你,你竟這樣待我?”
誰知韓信竟轉過頭望向別處,隻冷冷道:“你一個女孩子家大半夜到處亂跑,出了事也無法苛責旁人。”
“你!”再一次被噎住的女子無言以對,隻能惡狠狠地盯著韓信,卻冷不丁瞧見了對方臉上的一道淚痕。
“你……哭過啦?”女子的聲音突然軟了下來,眨巴了幾下大眼睛之後默默地坐到了韓信旁邊:“是為白天之事?”
聽見女子提起白天之事,韓信心中一痛,這麼多年自詡為英雄男兒,這麼多年來堅信自己定能拜將封侯、出人頭地,卻在今日遭人“胯下之辱”時毫無抵抗,默默屈從。韓信知道,這個痛怕是一輩子都好不,這道疤怕是一輩子都消不掉了。
“與你何幹?”依舊是冷漠的回答。
“你……”女子聞言心下一沉,卻始終沒辦法生氣,她知道,這件事如果不好好處理,極有可能毀掉韓信一輩子。可是又該如何開口勸慰呢,僅僅隻是知道了這件事的始末,她都難過得要死,更別提作為當事人的韓信了。
說起來,今天對她來說原本是普通的一天,在家練練功、寫寫字,陪母親做做女紅,一起等著父親歸來晚湯,誰知父親回家後一進屋便是連聲嗟歎,連道“韓信這小子真是個十足的窩囊廢!”她素知父親和城內鄉親都不喜韓信,但這也是第一次見父親如此責罵韓信,當下心中一緊,尋思著韓信這是又幹了什麼事惹到大家了。
當一家人圍成一圈享用晚湯時,父親對大家說起了白天在街上看到韓信遭受“胯下之辱”那一幕,繪聲繪色之下仿佛她親眼看見了韓信當時的窘迫和無奈。此前雖有過多次韓信的各種事跡被鄉親們拿來添油加料的傳播,但這一次她卻真的震驚了,第一反應便是不敢相信。
“不可能,韓信怎麼可能甘願承受這種侮辱,我不相信!”飯桌上她第一次如此大聲地反駁父親。
“萱兒,這件事城內很多百姓親眼目睹,你若不信明日找人一問便知!還有,之前我念在以前是鄰居的份上沒有阻止你們來往,今後,不許你和這種窩囊廢有任何關係,以免壞我家規名聲!”
“父親……!”蘭萱聞言,心中又驚又急又氣,飯沒吃完便下桌回了房間。反正這也不是第一次為了韓信跟家人鬧翻了,看來晚上又隻能偷溜出去找韓信問個明白了,蘭萱很無奈。
好不容易熬到家人都入睡,蘭萱悄悄翻窗從後門溜出,她想都不用想就知道這時候韓信一定是躲到城外的小樹林裏鬱悶去了,當下也顧不得天黑危險,直接就往溪邊那顆老榆樹跑去。本想著在路上想想怎麼安慰他,卻總是走神回想起小時候的事來,一路上心煩意亂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