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撞大運王胡開店 改字號(2 / 3)

王胡決計要趁時而動,重新擺布自己的命運,可身上一文不名,再怎麼白手起家,無本起利,總得要有個站腳之地。把人家治理虱子要洗要曬,不像討飯可以東遊西蕩,到處飄蓬,做生意不問大小當有個店麵,身上也須得齊整些才行,不拘多少總要幾個本錢。於是,接連幾天王胡一邊討飯,一邊要銀子,專挑心善有錢的人家去,每到一家門前,在頌揚幾句積善行德的好話後麵又多了一番申明,說:“如今時世已然變化,我王胡從今往後再也不好意思打攪各位鄉鄰了,隻要大家隨意給幾個銅板,做個薄本,就去自找門路尋錢混飯,不再來拖累各位。。。。。。”雖然大家不敢相信要了十來年飯的王胡真的會有什麼自謀出路的奇跡,但念其天可憐見,心慈意善的人們遂你五文、他十文的施舍了些散碎銀錢給他,一月有餘便湊了三兩七錢銀子。

要說這王胡也確實是個有膽氣的腳色,揣了這二兩七錢銀子便要去做發財的營生。這天一早,卷了土穀祠的鋪蓋,包包紮紮背在身上,悄悄跑到離未莊三十裏的魯鎮旁邊,先把鋪蓋藏在路旁邊一間破茅廁的草垛裏,在河邊抄了幾捧水洗了洗臉,隻身到城邊成衣鋪裏置辦了新衣新褲把一身討飯的行頭換了,餘下二兩二錢銀子,到街頭租了一所老人閑置的舊房,置辦了些木盆、水缸之類的用器,又用黃布做了一麵帶須子的旗子,請秀才題寫了“衣必淨服裝漿洗店”兩行字,用竹竿挑了掛在房子上頭,門前又掛了個小牌,寫了八個大字:“脫油去虱,獨家專營”,下麵還特意用紅筆作了注腳:積十數年之經驗,洗上下八代之衣褲,祖傳技法,質量包行”.搖身一變,王胡在異地他鄉當起了洗衣店掌櫃。

盡管前幾天王胡自個兒還是一身油汙、滿頭虱子,身上又癩又髒,這除油漿洗的水平實在談不上,可那“專營”和“祖傳獨家技法”的名頭著實讓人聞所未聞,莫測高深。因這店麵離未莊數十裏路程,又不在顯眼的地方,沒多少人知道王胡的底細,所以掛這牌子除了他自己有數,別人都以為是真的。

自古以來,縫補漿洗素來都是女人的活計,而且,除了大戶人家雇了打雜的女傭外,平常百姓身上穿的衣褲都是自己家裏洗的,夫妻兒女,髒衣服從來不好讓別人代勞,所以誰都沒有想過要拿到什麼店裏去送給人家去洗。隻有王胡因最是怕洗衣服,身上的棉襖正著穿,反著穿,穿的兩麵的布眼都沒了,時常遭虱子叮咬,才會盼望有專門給別人洗衣服的店鋪。故此,王胡這漿洗衣服的行當在這魯鎮乃至江南地麵都是個獨一無二的新鮮之物。開始,來來往往的人看了那飄飄悠悠的黃旗,隻以為是打百戲的來了,走近一看卻是替人洗衣服的招牌,都笑道:“這人發神經,要給人家洗髒衣服,還不如去討飯”,王胡聽了腦子裏嗡嗡的響。但也有人看了木牌,推言道:既是祖傳的專營,必有獨到之處。這虱子的底子最不易除根,脫油去虱也須得些技術含量,肯定不同於自己家裏的一般漿洗,總會有些秘密奇巧的地方。。。。。。但不管別人看法如何,三天沒有生意這是事實。

這天午後,王胡摸摸袋裏僅剩的三文銀子,正在犯愁,這三文多銀子,急急巴巴隻夠將糊兩天四頓的生活,如若再沒生意上門,他準備還去討飯,反正自己原先就是兩手的準備。誰知正在犯愁之時,一位四十來歲的女人拎了一大包衣服過來,王胡一看這衣服確實很是有些髒,幾處的油斑痰漬。女人告訴王胡:這是她公公婆婆倆個老東西的棉衣棉褲,穿了有些年代了,怕上麵孵了虱子的底子,沒法子弄,她也沒這許多精神把老東西洗屍皮,七十來歲的人,都要死得快了,買新的很犯不著,要王胡給她處理處理,隻要沒有虱子,能穿得上身也就拉倒。王胡見了忙收下衣服,叫這女人放心,他保證給處理徹底,天好的話四天之後來取就是。

毋庸贅言,這王胡無疑是個怕洗衣服的人,自己身上的破棉襖都六七年沒洗了,開這店原本是一時腦子發熱,也沒有仔細地想過如何地經營,接了生意雖是滿心高興,可不知怎麼擺弄才好。那女人走後,他把衣服放在大木盆裏,倒進一大桶水浸泡起來,夜裏一個人關起門來嘩哧嘩哧又是搓,又是揉,搗鼓了半夜,弄得頭上冒汗,好不容易把幾件衣服上的油斑馬馬虎虎弄得看不見了,才喘了口氣,第二天拉了草繩晾曬起來。過了幾天那婆娘來拿衣服,翻開看看雖不太齊整,可幾處的油汙確是沒了,心下倒也滿意,問王胡多少銀子的工錢,王胡也沒敢多要,說是十文錢,這婆娘是個富裕的人家,一聽連道:“不貴、不貴,省了自己半天的勞累,這幾個錢好比摸牌兒輸了,樂得輕鬆”掏出銀子付了賬。並說以後不管寒夏家裏換季的衣服都拿到這裏來。還討問王胡的老媽過去是不是給人家做過傭人,傳下這洗衣服的秘方,王胡也不好回說,東拉西扯閑話了幾句,那女人便歡歡喜喜把衣服拿走了。王胡的第一筆生意就這樣應付過去。

除了這次開店,王胡以前也討到過銀子,甚至有幾回比這還多,可這是他記得的平生第一次自己勞動所得,而且是做生意掙錢,心下非常地自豪。把這銀子放在袋裏又掏出來,掏了出來又放進袋裏,前前後後看了有幾十遍。當晚,就拿這銀子買了一斤紹興老酒和二兩鹽炒花生米,一包紙煙,關起門來,把一隻腳擱在長凳上,一隻腳掛在下麵,一邊品著小酒,一邊吸著紙煙,吃的有滋有味。這,也是他十多年來的第一次自食其力。故此格外地高興。

第一筆生意忙活了半夜總算應付過去。自哪快嘴的女人來“處理虱子”之後,女人的鄰居們也把家裏的老棉衣棉褲乃至四季最厚實且又最髒的衣服都送到王胡店裏來了,屋子裏間草鋪上髒衣服亂七八糟堆了一大堆,生意漸漸有了起色。這許多的衣服,王胡自己實在沒法子對付,隻得以三文銀子一天的價格臨時雇兩個五十來歲的女人,專門負責日夜的洗曬。這女人洗衣服最是有本事,比王胡自己搗鼓的上了不少的檔次,曬幹的衣服都疊的齊齊整整,客人甚為滿意。最叫王胡高興的是,這些雇來的女人都叫他“老板、老板”,這是他第一次有了雇工,做了老板。從此“衣必淨”的名聲便由近及遠,慢慢地傳揚出去,送衣服來的人越來越多,王胡一會兒到裏間看著洗衣服的女人撲哧撲哧地忙活,一會兒在前麵接活兒,收銀子,那模樣跟老鹹亨的掌櫃差不多,樂得他時常要輕聲地哼著《小孤霜》抒發激動的情懷。

起初的漿洗衣服,靠的是手搓棒捶,完全是個人力的活計,幾乎沒有什麼本錢,王胡開的工錢又甚是低微,雖一件衣服收不幾文錢,可生意一火,積少成多,那營利也算不錯,王胡不僅天天晚上老酒不離,而且除了茴香豆和花生米,也買起豬頭肉甚至鹵鴨來,而且手裏還開始有了積蓄。吃了十來年剩飯剩菜的王胡,生活終於從蘆席跳到了台階之上。如此關鍵的一跳,給本來就無所顧忌王胡又增添了許多的膽量和沒頭沒腦的想法,他決計要再碰碰運氣,把這洗衣服的活計做做大。賭一賭財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