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孫健忠筆下,土家族是一個倔強堅韌、忍辱負重、具有抗爭精神的民族。《猖鬼》裏甜兒一旦認準了自己的目標,便執著堅韌,哪怕經受各種磨難也不改變自己的追求。《甜甜的刺莓》裏三牛默默地承受著“命運”給予他的一切不公平,忍辱負重,默默無聲地與惡勢力抗爭。畢蘭大嬸在極“左”思想嚴重的袁書記麵前,忍辱負重,寧折不彎,堅決維護和捍衛社員們利益,她不畏權勢,據理力爭,同情和庇護遭受不幸命運的三牛。《鄉愁》中鄉下婦人坦然地承受別人的非議,將一個快要天亡的男青年收留在屋中,當一群惡者企圖加害這個受傷男子時,她舉鋤相迎,厲聲斥退了這夥盲動的惡人,這是土家人敢於與惡勢力鬥爭的武勇精神的表現。
孫健忠也批評了湘西土家族狹隘、保守、愚昧、麻木等民族弱點。在孫健忠筆下出現了一批老湘西兒子的形象,他們固然淳樸、善良、熱情,但也戀舊守常,狹隘落後,在曆史發展進程中,他們困守湘西那片熱土,是一種率性真情的生命形態,但也在某種程度上體現出湘西山民的固執、可笑與荒謬。《水碾》裏向巴五把自己的碾子屋看作自己的命,堅信人老了會死,“可是水碾子老了卻不會死”,就因為支書蕎子哥拆了碾子的壩,他就強行拆散山泉與田景的戀愛關係,斬斷與蕎子哥結下的勝過親生兄弟的情誼,顯出保守狹隘的民族性格弱點。《醉鄉》裏老喬保善良、正義、熱情,但也迷信、保守、小富即安,他阻止矮子貴二開油坊,認為有碗飽飯吃就行了,貪心不能大,甚至固執地認定:水被裝進熱水瓶裏就變了味,不如原來的水好吃。《雲裏,霧裏》裏的阿爸老晃,《舍巴日》裏的獨眼老惹,都堅守傳統農耕生活方式,極力阻止年輕一代山民追求新的生活方式,顯示出曆史喜劇所特有的可笑與荒謬。當曆史的發展已經提出革新要求,而一門心思守常戀舊,他們不能不品嚐到精神痛苦。孫健忠更是在《死街》裏對湘西民族的劣根性進行了嚴肅的反思和深刻的批判。窩坨街的生活猶如一潭死水,這裏封閉、貧困、落後,街民一個個精神麻木得癡望天空,沒有絲毫的生命意識,他們對社會曆史巨變十分隔膜與冷漠。孫健忠深入骨髓地批判這個民族的劣根性,愛得越深,恨之越切,體現了他強烈的民族責任感與焦灼的憂患意識。
孫健忠第一次在中國文學中比較集中地展示了土家族遠古的神話、傳說、寓言、原始文化遺跡。孫健忠描寫土家族的舍巴日(又稱擺手舞),土家族的祖先為巴民族,最老的老家在武落鍾離山,土家人最老的祖宗為巴務相,廩君白虎神,巴民族以“比投劍”,“比劃土船”,“比打野豬采野果子”等“神判”類巫術文化解決矛盾糾紛。畢茲卡人(土家人)不吃狗肉的傳說,阿鄉的誕生,捉雷公,金鴨傳說,人妖交歡,三腳雞,憑空長牆基,深夜“嗡嗡”叫的房子,女書,返老還童,死後複活等具有湘西特色的神話傳說,都在孫健忠的小說中得到了大量表現,豐富了中國文學的神話類神話的內容。
孫健忠作品的語言具有濃鬱的民族特色和鄉土氣息。它以湘西土家族口語為基礎,形成一種樸素而清新、簡約而生動、明快而自然的語言風格。造句方式,也符合土家族口語習慣。比如,《醉鄉》對矮子貴二的描寫:
渡船離岸漸近,月光下的矮子貴二越來越清晰。還是那麼矮、那麼小、那麼瘦,三十來歲人,像個小娃兒。再看衣著,似乎也沒有什麼變化,還是破對襟衣、舊籠頭褲,同出門時一模一樣。不過,他的頭上和腳上卻有大變化,老喬保吃驚地發現,布首帕變成一頂皺巴巴的遮簷帽,水草鞋變成一雙半新的解放鞋。手上提一個拉鏈塑料袋,肩上扛一卷爛棉絮。
口語方式,簡練,樸實,明快,用來描寫流浪歸來的矮子貴二,是很相宜的。
孫健忠在湘西土家族口語的基礎上,也注重適當地加以篩選和提煉文學語言,加強了文采。如:
畢蘭大嬸坐在屋裏等,左等右等不見回來,心裏有點兒起疑。架子豬在隔壁打欄,餓得嗷嗷叫。雞進了籠,時而拍幾下翅膀,時而低聲絮語。“唉,這背時的女兒……”畢蘭大嬸埋怨著,起了身,想去後園看看。茅草發得好快啊,才幾天沒薅,就差點把這條通往後園的小路封滿了。正是瓜熟時節,土洞裏的老蛇耐不住熱,常在這時候溜出來歇涼的。畢蘭大嬸走得很小心,生怕踩了蛇尾巴。晚風起了,落下來幾片椿木葉,紡織娘和蛐蛐兒躲在什麼地方叫。這後園小小的,隻有幾床曬簟那樣寬,四圍栽滿了叫做“鳥不歇”的刺,當中留了一扇窄窄的園門。這是畢蘭大嬸和竹妹常常來的地方。每天早晚,她們來這裏挖地,整土,打菜秧,澆水,潑糞尿,薅草和捉蟲;快到吃飯時候,她們先把炒菜的鍋子燒紅,然後來這裏扯大蒜和胡蘿卜,摘四季豆和苦瓜……(《甜甜的刺莓》)